文学理论建设刍议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元骧 杭州大学

原文出处:
高校理论战线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8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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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门理论科学在其走向成熟的过程中,一般总要经历积累材料、整理材料和掌握材料这样三个阶段。没有材料的积累固然不能成为一门科学;但若对材料只是作简单的收集而不予以整理,并进而为我们所掌握,也还是不能为建设我们的理论科学服务的。“掌握”一词的德文原意是在精神上“占有”、“据为己有”,按照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在思维中“扬弃了与对象之间的对立”,而“把这一内容变为我的”(黑格尔:《法哲学原理·导言》)。所以,只有做到了这一步,我们所积累起来的材料才能为我所有;否则,就很难吸收到我们的思想体系中来,并对建设我们的理论科学真正有所帮助、有所补益。

      按照这一认识来审视当今我国文学理论研究的现状,我认为我们基本上还只能说是处于材料积累的阶段。过去,我们对于国外现代文学理论研究和发展的现状所知甚少;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不仅引进了许多当代西方文学理论,而且对于传统的西方文学理论,也有了更加全面而完整的介绍,如除了现实主义的理论之外,还出现了一些以前不被人所注意和重视的浪漫主义理论的译本及其研究著作。这对于开阔我们的视野、丰富我们的理论资源、从各个视角和层面来认识文学的性质和特点,无疑是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的。但使人感到不满足的是,目前的工作一般还停留在引进和介绍上,甚至连初步的分析、评价、梳理、鉴别的工作还很少有人在做,或者做得很少。所以,若是不改变这个状况,使我们的工作迅速向整理材料和掌握材料的阶段推进,要建设具有我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恐怕也就无从谈起了。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实现这一目标呢?我认为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导言》中谈到近代欧洲自然科学发展和演变历史时的一段话,对我们是很有启发意义和指导作用的。他指出:“虽然十八世纪上半叶的自然科学在知识上,甚至在材料的整理上高过了希腊古代,但是它在理论地掌握这些材料上,在一般的自然观上却低于希腊古代。在希腊哲学家看来,世界在本质上是某种混沌中产生出来的东西,是某种发展起来的东西、某种逐渐生成的东西。在我们所考察的这个时期的自然科学家看来,它却是某种僵化的东西、某种不变的东西,而在他们大多数人看来,则是一种一下子造成的东西。科学还深深地禁锢在神学之中。它到处寻找,并且找到了一种不能从自然界本身来说明的外来的动力作为最后的原因。……在这个僵化的自然观上打开第一个缺口的,不是一个自然科学家,而是一个哲学家。1755年出现了康德的《自然通史和天体论》,关于第一次推动的问题被取消了;地球和整个太阳系表现为某种在时间的进程中逐渐形成的东西。”他认为,“在康德的发现中包含着一切继续前进的起点”,后来一系列的“进一步的发现使得它最后获得了胜利”。从此,“一切僵硬的东西溶化了,一切固定的东西消散了,一切被当作永久存在的特殊的东西变成了转瞬即逝的东西,整个自然界被证明是在永恒的流动和循环中运动着”。正是这个崭新的自然观,推动着19世纪欧洲自然科学的突飞猛进的发展。这段话对于我们的巨大的启发意义在于:它说明了正确的观点在整理和掌握材料、推动科学走向进步的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使我们认识到目前的文学理论研究之所以处在材料积累的阶段而停步不前,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至今还没有形成和确立一个足以反映我们时代要求和民族文化精神、并有能力来整合和同化已经积累起来的一切有价值的理论资源的文学观念。因此,尽管我们已积累了一定材料,我们也无法对其进行整理,更谈不到正确地予以掌握。

      对于我们所应确立的文学观念,我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文学如同我们通常所说的是“人学”,不论从客体还是从主体方面来说,它都是以感性的形式把人的生存状况以及思想、情感、意志、愿望作为一个整体显示在人们面前。这就决定了一切真正的文学都必然具有以下这样一些特点:首先,它不仅以人为对象,而且还以人为目的,它总是从现实人生中寻求题材,从现实人生中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并试图通过对这些人生问题的思考和回答,藉以改造人生,使人生向着真善美的境界迈进。而人乃是社会的存在物,所以一切人生问题,说到底又是一个社会问题。它既受着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的规定,又是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必须予以解决的。所以,真正的文学就不应该回避这一社会历史的要求,应该结合对人生意义和价值的探询和追问,对其作出自己的回答,在推动社会的进步方面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其次,人既然是社会的存在物,他必然又同时属于一定的民族。所以,在他的身上必然积淀着一定民族的文化意识、价值观念和审美情趣。文学活动的主客体既然都是一个整体的人,那么,当文学把人物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再现、当作家作为一个整体的人投入创作时,也就必然会把这些民族的文化精神和文化意识反映到作品中来,从而使文学成了一定民族的“文化的肖像”。这样,民族性也就成了一切真正文学作品与生俱来的一种属性。因而作为存在于我们头脑中的对于文学的一种概括的反映形式的文学观念,也就不能不打上这种民族的文化精神的印记。再次,文学面对的是整体意义上的人,所以它只能以感性的形式对他作出反映。这就决定了文学活动不只是一个抽象思维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情感与想象的过程;不只是属于审美反映的活动,同时还包括着传达和物化的工作。这就决定了我们对于文学活动及其产品只有通过多学科、多层面、多视角的研究,才能对它作出全面而完整的把握。而以往的文学理论研究虽然未能达到这一步,但也不能否认它们从某一层面、某一视角对文学问题的研究所作出的一定的贡献。因此,这些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无疑是我们的文学理论所要吸取的,我们文学观念就应该有能力来对这些理论资源进行整合和同化;否则,我们对文学的认识也将是不全面、不完整的。这就是我们主张我们的文学观念必须具有反映我们时代要求、反映民族文化精神、有能力来整合和同化已经积累起来的一切理论资源这样三个条件的主要原因。若是我们不能尽快形成和确立这样一个文学观念,并按照这样的观念去

      整理和掌握我们的理论资源,那么,积累的资料再多,也只是一堆各自独立存在、互不相干的集合体,而不能达到通过对它们之间内在联系的深入发现和揭示而使之转化为一个有机体。这样,对这些材料的利用也就不能发生质变,产生飞跃,最终为建设和发展我们的文学理论所用。所以,正确的文学观念的形成和确立,也就成了今天把我们的文学理论研究推向前进的最关键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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