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中期以来,我和北方高校的一些师友同行,就常常谈起陈老师那些启人心智的论作,近年您更被看作是古典文学宏观研究的代表,事实上您的确已在唐诗学、宏观研究和文学史重构、诗学几个大的领域里,早为学界关注。这次我由北方初来上海,很想听您谈谈关于学术的思想、计划和追求。 □你太客气了。这些年我主要是做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是文学史学,二是唐诗学。文学史学从80年代中期开始倡导宏观研究,到组织丛书的编写(与董乃斌同志一起),自己也写了一本《中国文学史之宏观》,着眼于从整体上把握中国文学,概括其民族特质和发展规律,打破古典文学研究领域比较不重视理论思维的局面,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与上海社科院文学所的同事们搞《近四百年中国文学思潮史》,把宏观研究的一些思路付诸实践,力求描绘出中国文学由传统到现代转变的历史轨迹,按每一百年一个时段进行梳理,我写了“导论”部分。第三步是与董乃斌合作,主持编写一部《中国文学史学史》,总结文学史研究的历史经验,从古代一直写到当前,现在尚处于拟订提纲、整理思路的阶段,有一点初步想法,已整理成文先加发表。 唐诗学这方面,大体也是分三步进行的。先是采录唐诗的相关书目,再是汇编历代论评唐诗的资料,三是进行理论的概括。目前书录已出版,论评资料编了两种,理论思考则以《唐诗学引论》的形式发表了。原想写得厚实些,径名为《唐诗学》,因种种条件限制,只写成了《引论》。今后如有可能,想继续编几种资料,写一部《唐诗学史稿》。另外,还考虑由唐诗学向中国诗学拓展,也正处在准备阶段,先认真读点书、思考一些问题再说。 ○我在探讨中国文学诸主题、意象和母题时,常借鉴大作,觉得您的文章很耐看,感到表面看来好象并未引证多少理论,又没什么太新奇的外来词语,但潜存着深厚的理论背景,有某种无形的逻辑力量,经得起涵泳,您为什么要偏重于从理论、宏观的角度来把握文学史现象?这样做,您觉得有没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副作用,能谈谈古典文学研究怎样提高理论思辨能力吗? □在华东师大读书时,我是比较喜欢理论的,印象特别深的有黑格尔、丹纳、普列汉诺夫的哲学、美学论著。还爱读西方文学的作品,尤其是欧洲的文学名著。后来教书象跑野马,文学理论、欧美文学、中国现当代到古代文学都教过,而真正落到古代文学专业则是在79年以后。这种经历造成我知识结构的庞杂和兴趣指向的泛漫,但也对我后来喜欢用联系、对比的方式思考问题有影响。 为什么要搞宏观研究呢?除个人爱好理论思考外,就是看到建国后那几十年古典文学研究,可以说完全走到作家作品论之中了。这样容易“见木不见林”。而所谓“宏观”,确切地说也不是什么新东西,“五·四”之后一代学人如鲁迅、胡适都有这种大的视野,对后学启示颇多。国后也不是没有过尝试,但受庸俗社会学和形而上学的干扰,用“现实主义和反现实主义的斗争”、“民间文学主流”等公式来套用,事实证明并不成功。于是人们很自然地觉得理论、宏观无意义、弊多利少。其实,照我看来,这正说明理论思维锻炼的重要和艰难,非下苦功夫不可。而目前的现状,说得不客气点儿,认真地从理论角度研究文学史,还没有好好开头哩。包括我自己的研究,也只是处在起步探索阶段,远远没有达到圆熟的地步。 ○先生太谨慎自谦了。每一种新路子的开端创始,都难免会有些不解、误解和非议相伴生的,学术史上这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吧。为了理论的清晰透彻表述,精力专注,是不是搞理论就注定要忽视一些材料呢? □决非如此!就研究工作而言,资料总是第一性的,理论概括要建立在掌握资料的基础上。对那些切切实实搞资料考据工作的同行,我一向很尊重。我只是觉得,相对于资料建设来说,我们的理论探讨似乎更显得薄弱一些,更需要加强。宏观研究,也并不是都要把题目做得很大,关键在于要有宏观、整体的意识,这里面也包括要讲求一定的理论概括的方法。我曾举程千帆先生《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与被误解》一文为例子,认为是从一首诗入手,揭示了上下800 年间文学思潮的变迁轨迹,这就属于宏观的视野和概括。至于倡导宏观研究是不是会助长空疏学风,倒是很难讲的,就象提倡搞资料考订,也有可能引入琐碎饾饤之路。 ○这些年有一种流行的说法,认为文学的发展,文学史的形式,并没有什么规律性可言,这种运作过程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和随机性;那么,您既然要从宏观角度上试图找出、论证某些规律存在,还要拉开些距离以期看得更全面准确些,大概也遇到过总结规律的困惑吧?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问题提得很有意义。目前确有不少人不赞成在人文学科领域提规律性,而且象过去那种把规律说成是“铁的必然性”的做法,确也很成问题。但我还是倾向于承认事物的规律性。诚然,事物发展不是命定的,常具有多种可能性,但可能性的建立总有内在根据,可能性的实现亦需有一定条件,这些根据和条件都体现出因果联系。规律无非是因果联系,是带有普遍性的因果联系。研究文学史,如果不满足于事象材料的堆积排列,而要进一步探索其背后的因果联系,就不能回避总结规律的要求,只是不要处理得过分机械。这个问题的展开牵涉到哲学思想,我在《中国文学史之宏观》一书里触及一些,今天不能深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