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由于各自特殊的矛盾运动决定的。决定教学发展的诸矛盾并非同时、瞬间或依靠强力能够解决,它们都是在各个发展阶段逐步被激化,被暂时或局部解决,或者被缓和了。可见,教学发展不能以革命方式进行,而是一个长期积累的渐进过程,显现出自身发展的阶段性、多样性、连续性、继承性、发展性和包容性等规律特征。教学发展的进程总是具体的、历史的,存在着各种矛盾与失误。如果不能正视这些特征,就不能适切地处理教学矛盾,推进教学改革。教学发展规律显示,不存在彻底颠覆某一教学形态或彻底消灭某一教学形态的可能性。在教育领域,特别是在教育技术界却长期存在一股“革命论”的发展观。教学革命论者以抨击所谓“传统教学”为己任,往往拘墟于字面,以为谈及革命,则必与创新与进步为友。时有妖魔化传统教学的言论,似乎新的东西一来,今天之前的事物即刻归为必须打倒的“传统”,似乎教学目标、教学范式、教学内容、教学方法等所出问题,或是教学效果不佳统统是传统教学之罪,必须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必须采取革命手段打倒或颠覆传统教学才能发展高质量教育,甚至有论者认为除了革命,教育已无路可走。以消灭的方式求全新,而这个“新”本身或许也未必如其所是。在作为人类特殊实践的教学活动中,本身不具备革命的条件,不存在革命的可能性以及必要性,不能“闹革命办教学”。我们赞美教学进步,但反对采取革命的方式谋求进步,因为教学革命追求彻底的一刀两断的成效,实则抽刀断水水更流。教学革命论所携带的狂躁之气和激进之风,会破坏人类教学文明的历史传承性从而走向历史虚无主义,进而戕害教学发展方向的正确性。可见,在改造事物之前,必将首先认识和解释该事物,准确把握不同概念、不同观点的内涵特征与区别。在此主题中,应该对革命、改革、传统与教学之间的关系,以及教学发展规律进行深入剖析,从而论证教学革命论的不当性而肯定教学改革的合理性,还教学发展以正道。 一、革命的现代意涵与本土特征 正如梁启超所言,现代意义上的革命是“从根柢处掀翻,而别造一新世界”[1],具体是指政治、社会、制度、技术和产业等事物发生根本性质变,具有新异性,意味着与过去断裂,也意味着人类迎来新纪元[2][3]。在我国语境中,革命是一个充满张力,具有世界性、现代性、本土性的复杂词汇。最早的革命一词源自《易经》中“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意指以武力推翻前朝,实现改朝换代,其中含有暴力、剧变和死亡之义[4]。直至明治初年,日本人用“革命”对译西方"Revolution",促使中国革命话语开始与世界产生融合[5]。Revolution源自拉丁文Revolutio,原是天文学术语,最初指天体周而复始、有规律地旋转运动,表现为人力无法影响的不可抗拒性。随着Revolution被赋予政治内涵,革命迅猛的发展事态逐渐显现出急速变化、不可预测、偶然突发等特性,并在政治和哲学潮流的不断演变中脱离了“有规律的循环往复”之义,衍生出唯新是求的情结[6]。 现代中国革命话语在“旧词新义”的变化过程中使其含义和对象得以扩充,然而,生长于本土的词汇难以拒绝其历史遗产,革命仍然蕴藏着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和文化心理习惯[7]。因此,革命一词依然是一种事物战胜另一种事物的活动,是不可控的非常规变化,具有瞬间性、颠覆性、破坏性以及断裂性。正如列宁所言,“革命这种改造是最彻底、最根本地摧毁旧事物,而不是审慎地、缓慢地、逐渐地改造旧事物”[8]。由此可知,革命的要义是你死我活的暴力推翻。对于人类各个活动领域而言,有的能够革命,而有的则无法产生革命,随之可将人类活动划分为可革命领域和不可革命领域。从教学活动的属性来看,教学的演进不具备革命的特征,教学并不属于可革命领域。而政治、科学和工业领域则不断地出现革命现象。政治革命主要是在普遍化酝酿和积累的状态下演化为一场突然爆发的运动,在顷刻之间使革命对象垮台,并以一个新的领袖确立而告终[9]。科学革命是科学概念、理论、方法发生质变和明显断裂,从而要求人们在根本上对旧思想、旧事物加以摧毁和破坏,引起思维方式的急剧转变[10]。工业革命亦是由新的生产资料的出现而使得生产方式发生根本性转变,从而完全取代上一代生产方式,其基础是以动力为中心的技术革命,原有的劳动工具、生产工艺、管理技巧等被彻底淘汰或重建。由此可见,虽然人类需要不断革命或继续革命,然而,革命所具有的短促性和特定目的性决定其一定具有终结之时,每次革命的任务和诉求有所不同,当革命成功或者失败之后,人们会从非常态回到常态,并且孕育下一次革命。但是,教学发展却永远没有终结点,教学的宗旨永远指向人的全面发展。 从概念的涵义考察,革命(Revolution)与改革(Reform)具有根本区别,Revo主顿,Ref主渐;Revo主全体,Ref主部分;Revo为反对之比例,Ref为累进之比例[11]。如果一个事物本身是善的,只是有待完善,或者在其发展中有失本真,或者因经验不足而不够发达,则可以通过改革实现进步。如果一个事物本身就不善,有害于民,有碍于发展,必须使其在本质上产生变化,否则不足以杜绝它的危害,就需要采取革命的手段。不言而喻,教学活动更加亲近改革而远离革命,不仅稳健,而且更为深刻。革命是一个指代大规模社会转型过程的术语,往往通过拒绝共存的斗争方式破旧立新,基本标志是旧形态完全成功转型为新形态。改革则是通过渐进温和、审慎迂回的行动方式对社会、经济、政治、制度进行局部调整和改造[12],是总的量变过程中的部分质变。改革虽然也必然导致破坏,却是在不损坏根本、重视传承、接受多元的基础上进行。不可否认,“革命”二字本身则具有强烈的鼓动性和激进性,使人骇之,并幡然有异于昔日,其暴风骤雨式的行动方式放大了信仰、激情、力量感和命运感,激发了人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将人卷入能够改变世界和创造历史的直接感受,这对任何一个尚未腐败的心灵都是巨大诱惑[13]。然而,这种立竿见影、硬干硬闯的魅力和良莠不分的巨大破坏力却同时并存。为了减缓革命的剧痛感,学界有“和平的革命”和“静悄悄的革命”的提法,却不知其本意实改革而已。反教学革命者无比珍视守正创新的“革命精神”,全然不反对教学变革,不反对教学进步,只是反对使用革命手段推进教学发展,只是认为教学不可革命,而改革才是教学发展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