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或围困:人工智能的教育学审思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子运,江苏师范大学智慧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副院长,研究方向为教育技术学基本理论(江苏 徐州 221006)。

原文出处:
中国电化教育

内容提要:

人工智能在各行业应用取得突破性进展,其对教育的作用和影响也让民众满怀期待,毕竟当下的教育有诸多矛盾。教育人工智能的研究,大多建立在“用未来技术解决当下教育问题”这一错位的思路之上。现阶段教育的根本矛盾是价值选择问题,这类问题的解决非技术所能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是历史的必然,越来越多的代替人类劳动,让人们有更多的自由时间。教育活动不同于一般的生产劳动,人工智能应用于教育,不应该以效率为目的,而应该志在改善人的生存质量。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3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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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工智能应用于教育是我们非常期待的事。有学者对人工智能的教育应用比较乐观,认为人工智能对当下的教育具有破局之功,对于这种情况我们需要全面理性地分析。

       历史上,先进技术应用于教育成为Edtec(教育科技),其中有太多一闪而过且让人失望的事件;早期的幻灯、电影、电视;中期的多媒体、网络课程、电子白板;近期方兴未艾的智慧教育、大数据、机器人、人工智能、元宇宙等等。但凡一项新技术出现,教育技术学专业的人们总是会尽力将其引入教育,甚是有时候会声称教育要“革命了”。然而,教育的现实和历史表明,技术对教育的影响并不是革命性的。教育技术的发展是客观必然的,失望与怀疑之后,继而又是希冀与期待。我们应该学会平静地面对、理性地思考、慎重地应用。面对智能时代的到来,希望教育人工智能切实发挥出技术的优势,不再是一场喧吵过后变成历史碎片。

       一、美好的幻影:用未来技术解决当下的问题

       有学者提出,当前我国教育的主要矛盾是“每一个中国人的教育需求,更多的是期待能够接受灵活的、优质的、个性化的、终生的教育,而目前的教育服务的主要方式,更多的是基于学校的、标准化的、班级的、供给驱动的服务方式”[1]。这一断言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为各类非学校教育形式和资源存在的价值提供了话语支持。但是,从当下的我国教育现实来看,教育实际上依然发挥社会分层的作用,获得稀缺的教育资源,意味着有更大的机会占有优质社会资源。

       笔者以为,当前我国教育的首要问题依然是,民众对高等教育的渴望与教育资源不足之间的矛盾。现阶段,尽管中等职业教育有不错的发展,但是,广大民众仍然非常希望孩子能通过普通高中进入高等教育系统,毕竟二者未来的就业机会和发展前景不同;其次是优质教育资源的短缺问题,此“优质”是具有时代特色的价值表征。对于基础教育而言,优质意味着高的升学率;对于高等教育而言,优质意味着该校师生有大量的科研成果和社会服务能力。对于民众而言,关心更多的是前者,毕竟教育作为社会阶层分筛器,考试文凭作为职场进阶的通行证,是社会现实状况。

       在诸多社会性活动中,在校学习给个体带来的苦难最为漫长、刻骨铭心。上大学几乎是每一个中国人的梦想,很多人做过与考场相关的梦。除了少数天赋异禀之人,多数人都体验过学习之苦。知识获取不同于物质财富的积累,知识无法作为遗产过继给自己的下一代,无论谁家的孩子,都必须从头开始新一轮的竞争。家长们自己吃过的苦,看着孩子再经历一遍,万般无奈之中寄希望于先进技术,也在情理之中。

       越来越多的技术渗透于社会生活生产,每一个人都受益于技术带来的便利性。影视作品、各领域学者和商人们把人工智能描述成可以战胜人类的存在。在技术乐观主义者看来,人工智能时代即将到来,现在的许多教育问题都有被解决的可能。比如,给学生造成苦难的知识记忆问题,将来微型芯片无创伤植入人脑,或者穿戴设备通过脑机接口技术,实现人脑的神经信号的解析与编码,从而免去人们诵读记忆之苦;可以避开各种困难知识的学习,人们无须再去进行繁杂的理解、计算、推理,这类事情交由人工智能完成。

       事实上,这些良好的愿望都是建立在“用未来技术解决当下问题”的假设之上。人工智能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强大,也许,人工智能终究不过是一场梦而已[2]。人工智能的幽灵正徘徊在中国学界的上空,为了在道理上化解这个幽灵带来的恐惧,学者扮演起驱魔人的角色,然而,驱魔的圣水所掷向的大多是人工智能的智性潜能[3]。即便人工智能可以强大到人们所想象的水平,但是到那个时候,当下的教育问题早已不复存在。这是一种维特根斯坦式的现象:许多问题的解决并非有了答案,而是问题本身消失了①。

       教育问题的产生,本质上是价值世界存在危机。教育问题的解决,实质上是一种寻找新的价值方向的过程[4]。价值属于关系范畴,表征的是世界与主体需要之间的匹配度,而主体需要是由生存本能衍生出来的社会性缺失感,具有明显的时代性特征,时过境迁,人们的价值观就会发生改变,相应的教育问题也会发生转移。试想,到了马克思所设想的“物质极大丰富”的社会高级阶段[5],人们还会像现在一样迫切地去考取大学吗?客观地说,现代人读大学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倘若未来社会物质极大丰富,人们在自然状态中就可以很好地活着,那么,现代的各类教育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至少是会转移为其他问题。原始人靠投掷石块打仗的时候,或许想象过有一辆自动行走的车辆用来运输石头,但是当这样的车(坦克)真的出现时,再也没有投掷石块的战争了。

       任何对未来的预测都是靠不住的,只要打开早些年的报纸、期刊和札记,就会发现,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关于未来的描述是靠得住的。尽管这是早已被人们证实的事实,依然有人热衷于游走在听天由命和乌托邦之间,是因为现代社会的日常生活世界,技术已形成一个近乎整体的环境,海德格尔称之为“座驾”,个人在这种环境中自我确认和追求意义,他们不可能获得成为能动的公民所需要的教育和性格条件[6]。技术具有明显的工具性和奴役性,起着统治人和奴役人的社会功能[7]。技术的解放力量转而成为解放的桎梏,当人无力抗争时,只能选择顺从。人工智能大潮中,人们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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