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对学习之“深”的探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天平,西南大学教育学部、基础教育研究中心教授,主要从事课程与教学论研究;杨玥莹,西南大学教育学部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课程与教学论研究。

原文出处:
教育史研究

内容提要:

中国古代学习思想呈现出“学有所悟”和“学以致用”的深度学习特质,主张“理解之深”“涉猎之广”和“运用之实”的深度学习目标,强调“多连博贯地掌握知识”“具备创新性思维能力”“自主地投入学习过程”和“体验高层次的情感参与”的深度学习表征,倡导博学阶段贵在“重专精”、慎思阶段务须“善自省”和笃行阶段尤应“倡协作”的深度学习过程。弘扬中国古代深度学习思想,有助于回归深度学习认知的人本化取向,推动深度学习理论体系构建,并为探索促进学生深度学习的本土化教学实践方案提供启示。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3 年 03 期

字号:

       “人类是如何学习的”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现如今,评价“如何学习”的关键在于看学习者是否具备深度学习的能力。①有学者指出,中国古代先贤在论述学习方法时,论及了深度学习的理论思想及实践路径。②具体来看,中国古代学习思想中对学习之“深”的理解包含三个层面。其一,学习的“深”与“浅”并非是二元对立的关系,浅层学习与深度学习共同构成完整、立体的学习过程。在古代汉语中,“学习”是由“学”与“习”两个字演变、复合而成的。其实质在于,“学”使学习者“知”与“悟”,“习”使学习者“熟”与“用”,终而达到“致知力行”。古代学者将此过程概括为“格物、致知、力行”或“接、谟、神、行”等由浅入深、由局部到整体的学习阶段。其二,学习之“深”体现在学习者能够“学有所悟”,积极主动地、批判创新地构建知识体系。学习者想要学得深入、透彻,就要遵循“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为学之序,在各阶段分别达到“能,知,得,明,笃”的学习高度③。其中,“能,知,得”是“物交物”的感性学习,属于浅层学习的范畴;“明”是深入体悟与推知事物内涵的理性学习,属于深度学习的范畴。由“得”至“明”的过程需要学习者对已知有所明悟,从而获得真知并发展智能。其三,学习之“深”表征为学习者的“学以致用”,即能够进行有效迁移并解决实际问题。在中国古代学者那里,“笃”才是学习的最终目的。他们非常注重探讨适应时代要求的学习实践经验,学习的实质已较为突出地体现在知识的“学以致用”上。此外,中国古代学者还运用习性论、学知论、思维观、发展观和知行观等理解学习,明晰学习涉及哪些内容、划分为哪些层次、需要哪些学习因素和条件参与活动过程,并在学习结果层面对学习者认知、情感和行为特征进行总结。这种强调深度理解、知识迁移、思维创造以及在新情境中解决问题的学习思想,与现代深度学习的认识高度一致。④本文尝试深入挖掘并详细梳理历代教育家和思想家所言明的“为学之道”,从学习目标、学习者表征和学习过程出发阐释中国古代的深度学习思想,从中寻求之于现代教育的启示。

       一、学有宗旨:“深、广、实”的深度学习目标

       中国古代学者一贯主张“为学,要学有宗旨”,认为学习目标是制约学习者自觉性、积极性和主动性的重要因素,对学习过程起不可或缺的引导作用。他们基于自身对学习活动的切身体会,总结出“深、广、实”的深度学习目标。

       (一)理解之深

       中国古代学者在论述“学习有深浅之分”的命题时,提出了“理解之深”的深度学习目标。孔子最早重视并全面研究学习问题,并对学习的深浅作了区分。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论语·宪问》)。其中,“下学”指学人伦、学待物等掌握基础知识的浅层学习,“上达”指参悟万物,获得人生真谛的高深学习。朱熹将“下学而上达”阐释为“即物而穷其理”(《大学章句》),指明学习是一个由浅至深的自然过渡过程,终将由“即(格)物”的浅层学习走向“穷理”或“致知”的深度学习。此二者何以相通?傅山对其转化的关键作了解释。他指出“学本义觉,而学之鄙者无觉”。⑤其意表明,学习本应是一个闻见获知的觉悟过程。“学而不觉”是因死读经书而缺乏理解的结果,如果学习者能深入理解、领悟知识的本质意义,自然就具备了高深的造诣。可见,深度理解是“下学”向“上达”转化的关键因素。

       关于深度理解,我们可以从老子对学习的阐释中寻得启发。老子将“玄览”作为深入认识事物的法则,并解释为:“心居玄冥之处,览知万事”(《老子》第十章)。其意表明,“深度理解”并非囿于对信息的机械记忆与单一复述,而是将事物整体通览悉知,从而达到妙契至极、心与道通和真道自悟的学习境界。王充则以谷子经多次加工,最后成饭供食为例,阐明了深度理解的具体过程。其言:“谷之始熟曰粟。舂之于臼,簸其秕糠,蒸之于甑,爨之以火,成熟为饭,乃甘可食。”(《论衡·量知》)这说明学习材料必须经过加工制作、理解消化的过程,才能变成滋补学问的有用知识。在王阳明看来,“深度理解”即“晓得”,实际为一种提取要素、概括论证的认知过程。他说:“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⑥尽管古代学者对于深度理解的认识不尽相同,但在表述中均指称了一种区别于机械识记的理想学习形态,强调学习者运用思维对所见、所感和所知进行加工、筛选和改造。

       此外,中国古代学者认为学习者理解事物的程度同样决定了学习所处的深度。墨子根据学习者理解、领悟真知的程度,将学习划分为“体见”与“尽见”两种层次。墨子又言:“知也者,以其知论物,而其知之也著,若明”(《墨子·经说上》)。其意表明,如果学习达到“体见”,理解便停留于事物的“能貌”,只能获得浅层的“闻见之知”;而达到“尽见”的层次,便能获得对知识的深入理解和对信息的深度透析,此之谓“智明”。在王充看来,理解的程度并非仅有深浅之分,还可以细分为“浅、颇深和尤甚(深)”三个层次。他形象地将学习过程比作涉水活动,指出:“涉浅水者见虾,其颇深者察鱼鳖,其尤甚者观蛟龙”(《论衡·别通》)。由于学习者认识真知的程度有高低之别,因而所获知识、智慧的深广程度便不尽相同。入道浅者,只能浏览传记谐文之类;入道颇深者,能够识别经书中蕴藏的精微含义;而入道尤深者,便可在圣书宝库中学得深奥至理。在此意义上,深度学习的目标即为学习者跨越浅层的“闻见之知”,达之“尽义而后圣”的深度理解。

       (二)涉猎之广

       中国古代学者论证“真积力久则入”这一学习规律时,提出了“涉猎之广”的深度学习目标。荀子最早提出“真积力久,圣人乃成”(《荀子·劝学》)的积学思想,并根据学子积学的广博程度,将其划分为“愚、贤、圣”三个由低至高的层次。在此过程中,学习者所积、所得的广博程度是其实现由“愚”至“贤”,再向“圣”跨越的决定因素。因而,荀子提倡“学不可以已”,劝告为学者要终身学习,突破凭借局部、表面的知识认知事物的局限,达成“明目达听,穷理尽性”的学习目标。可见,广泛涉猎是学习者脱离“知乏智缺”、步入“圣人”之境的必经路径。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