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012(2022)05-0009-04 无论是海外对中国艺术史或艺术思想的关注,还是国内多数人对传统艺术的印象,或者是博物馆中常见的陈列,我们都能发现,其中最受瞩目的往往是文人艺术。理所当然地,可以说文人艺术是极具民族特色、极具代表性的中华传统艺术。这种概括性的认识,还仅仅来自事实层面。而如果要让文人艺术走出博物馆,走入当今人们的生活世界,仅停留在事实层面,将之视为可以引以为傲的民族艺术还显然不够。我们必须在价值层面对之进行深入的阐释,尤其是在深入开掘本土理论资源的基础上,以中国理论话语言说中国文人艺术的内在肌理。在此,我们选择以中国哲学的“工夫论”为视角,着眼于“艺术—人文”的关系范畴,思考如何还原并弘扬文人艺术的艺术人文价值。 一、文人艺术的“即艺术即人文” 中国文人艺术囊括了多种艺术门类,如绘画、书法,甚至园林、建筑等。但是,与同样囊括多种艺术门类且有对等范畴的“空间艺术”“造型艺术”等不同,也与完全以创作群体或流行范围来划定的“工匠艺术”“民间艺术”等不同,“文人艺术”并没有与之并列的,也没有与之分立或作为补集的艺术范畴。也就是说,“文人艺术”这一称谓本身即代表了一个独立自足、自成一格的艺术形态。那么,它缘何能够自成一格?顾名思义,“文人艺术”是文人创造的艺术,它的创作主体、流行的圈子基本都限于文人群体。但这不是其独特意义的所在。因为局限于某种社会阶层的创作主体,只能存在于历史上的某一阶段,如果仅据此界定这一艺术形态,则它将只代表某历史阶段的、某团体的艺术品位和审美思想,那么也就难以解释文人艺术超越历史时空的经典价值。 所以,更合理的分析和界定文人艺术的角度,是从艺术人文价值的方面进行探讨,而这就与艺术掌握世界的方式紧密相关。通常认为,人类掌握世界通过三种方式,即认知、道德和审美。与追求真的认知思维、追求善的道德实践不同,审美体验追求美,而艺术是一种审美地掌握世界的方式。杜卫认为,“将艺术掌握世界的方式作为人与世界多种关系中的一种,由此引发出对艺术人文价值的阐述,也就是说,艺术掌握世界的特殊方式决定了艺术人文价值的特殊性质”[1]。在这个意义上,文人艺术自成一格的精神内涵和巨大影响力,当来自其独特的理解和把握世界的方式;这是从哲学层面对文人艺术的人文价值进行的更具根本性的思考。而文人艺术理解和把握世界的方式,正是中国哲学尤其是宋明理学工夫论在艺术领域的鲜明体现。 宋明理学工夫论是指当时的理学家们对世界的体认方式,以及与此相关的对修身养性的践履方式的探讨和理论。比如朱熹强调的“格物”工夫,阳明先生所谓的“心上工夫”和“事上工夫”。这种修身养性的方式不同于前代的地方,在于它实现了生命在世的内在超越,即将人生本身的价值与宇宙天道的运行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所以它们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即充满了生命意识以及对宇宙本体的追问。所有的在世工夫的修为,都是对生命和宇宙本体的坦露和确认。这样的思考进路和价值观念,也是文人艺术的精神内核。因为文人艺术的创作主体,也即通常所谓的“文人”“士人”,正是深受理学思想浸润的人,甚至直接就是理学思想的传承者、践行者。尤其在文人艺术鼎盛的宋明时代,“文人”所指的正是熟谙朱子理学及阳明心学的儒家文士,他们同时也是文人艺术的创作者。 所以,在文人艺术中,在当时的文人看来,“艺术”其实是一种修身养性的工夫,其旨归在于表达、通达文人们所体认到的、笃信并参赞的本体:生命本真和世界本原,这也正是我们当下所说的“人文价值”的真正内涵之所在。在此,“工夫—本体”这对范畴正对应了“艺术—人文”。在中国哲学看来,本体与工夫相生不离,本体伴随工夫的渐进而渐次明朗,在工夫渐进的每一境层,本体亦呈现出相应的澄明之境。相应地,在作为修养工夫的文人艺术中,也流露着文人艺术家独特的对生命本体的体认、对生命境界的追求,也即体现着深刻的人文价值。于是,从工夫论的“本体—工夫”范式探讨文人艺术,能够对“人文—艺术”的关系模式做更深入的思考,也对当下阐述艺术的人文价值提供更多的借鉴。 二、文人艺术的“人文化成” 文人艺术作为修养工夫,是对作为其本体的人文价值的直接呈现和确证,具有陶冶生命、人文化成之功用。“人文化成”出自《周易·贲卦》:“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如果说“天文”更多地关乎自然世界、客观物质世界,“人文”则更关切人的主体存在、生命状态。文人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即在于它不停留在艺术形式的雕琢上,也不仅是信息及情感交流的媒介,而是对主体生命的生动展现,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将它与一般的工匠艺术或宫廷艺术区分开来,而视之为与生命本体相生不离的“工夫”。对此,朱良志以文人画为例,提到过文人艺术的工夫(功夫)①议题:“文人画发展的重要特点,就是将笔墨、丘壑(代指文人画中的具象性因素)、气象三者融为一体。形式(包括笔墨和丘壑)即意义本身。因此,文人画有一种超越形式的思考,变形似的追求为生命呈现的功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