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真的内卷了吗?  

作者简介:
杨磊,男,西南大学教育学部博士研究生,重庆 400715;朱德全,男,西南大学教育学部部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学博士,重庆 400715;樊亚博,男,西南大学教育学部博士研究生,重庆 400715

原文出处:
内蒙古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教育内卷化的概念正在成为社会各界的共识,并被逐渐泛化成一切教育竞争。不加分辨地接受教育内卷化的概念,一方面是对教育活动的污名化,另一方面则会滋生教育无用论的新论调。通过对内卷化概念的溯源发现,如果要使内卷化现象成立,就必须同时满足三重前提,但经比对我国教育发展的现状,无一条满足,且教育活动本身与内卷化概念不具有适切性。由此说明,教育内卷化本身就是一个伪概念、假命题,其本质只是功利主义极端化下的全民教育焦虑。要缓解当前的教育焦虑,需依托校外教育培训监管部门,营造校外教育培训的良好生态;探索多元化的优质教育供给,提升教育资源分配的公平性;提高职业技术教育的社会地位,纠正普通教育的盲目崇拜;构建立德树人的教育评价机制,助推教育的可持续化发展。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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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0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5281(2022)02-0179-11

      DOI:10.14137/j.cnki.issn1003-5281.2022.02.023

      目前,内卷化已经在教育领域成功出圈,以“内卷”“躺平”“佛系”等网络文化为代表的新一轮“读书无用论”兴起,“牛娃”“鸡娃”和“素鸡”更是刺痛着万千家长的敏感神经。内卷化是一个舶来品,经过概念的不断衍生,目前该词在社会学领域主要指特定的社会组织在复杂性程度增加的过程中,并没有带来技术上的真正进步,只是在空耗社会资源。[1]学者陈坚最早将内卷化作为分析框架解读我国农村教育现状,认为长期以来我国农村教育在功能发挥、目标定位、改革方式及观念文化层面的内卷化倾向十分明显。[2]随后张天雪等人在研究我国城乡教育一体化发展问题时指出:“‘农村教育内卷化’是由于外部人力、物力、财力等资源支持性不足和缺失,或者由于城市教育的压倒性强势,而造成的农村教育被结构性剥离与瓦解,形成了相对固化的内部发展模式和无法超越的机制壁垒,致使其在办学、师资、留守儿童、学校管理和教育教学等方面的制度和行为模式在变迁过程中出现了渐进性的自我锁定,并且很难自我认知与改变,从而形成内敛型的改革或者表象型发展,其发展效能十分低下的一种状态。”[3]在近期的研究中,大部分学者同样沿袭了这一思路,将内卷化作为分析框架研究教育领域的内部问题,如升学考试与学区问题[4]、博士生论文发表制度[5]、教育资源流动机制[6]、教师专业化发展[7]等。

      然而,从概念内涵可以看出,内卷化不单单是我们当前所说的过度竞争的问题,还是低效竞争、无效发展的社会性危机。内卷化概念最早应用于农业领域,虽然在社会学领域被广泛推广,但作为一种发展模式,内卷化有着特有的解释框架,只有满足必要的条件才能够跨界使用。教育作为一种非生产性的社会活动形式,内卷化这一概念是否适用同样值得思考。换言之,当前我国教育是否真的内卷了仍然是一个需要求证的问题,不能盲目地进行学术嫁接。为此,本文拟针对“教育真的内卷了吗”这一问题展开讨论,一是对内卷化概念进行溯源,明晰内卷化自身的解释框架;二是就教育活动的本质特征以及内卷化成立的前提条件,对教育内卷化概念进行适切性分析,回答当前教育是否内卷的问题,如果不是内卷那又是什么。

      一、内卷化的概念证成:一个泛在化的学术概念

      内卷化能够作为一个社会学概念,一是因为其能够解释并解决社会中存在的特定问题,二是因为在概念的流变过程中,内卷化已经形成了稳定的理论范畴与解释框架。探究教育内卷化的概念是否成立,首先要对内卷化的概念进行溯源,从概念迷雾中析出内卷化成立的前提条件。

      (一)内卷化的概念溯源

      内卷化是一个发展着的概念,其发展轨迹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以古典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和人类学家戈登威泽(Alexander Coldenweise)为代表。内卷化最早见端于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书中明确提出“退行论”(involution theorie)[8](PP.279~280),后被广泛译作“内卷理论”,通过与“演化理论”(evolution theorie)相对照,康德提出了“锁入理论”(die Theorie der Einschachtelung)。[9]从语义看,内卷的英文形式为“involution”,in作为前缀,在此表示在……内、向内,volute作为词根表示旋转、漩涡、改变。因此,“involution”被生动地翻译成内卷,而与其相对的两个词分别是“evolution”和“revolution”,前缀“e”表示向外、延伸的意思,“re”表示再一次、重新的意思,因此,“evolution”被译作演化、进化,而“revolution”则被译作革命、变革。由此可以看出,康德提出的内卷是指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中,个体不断重复地向内复杂化的过程。[10](PP.64~65)随后,戈登威泽从文化学的视角发展了康德的观点,认为当一种文化模式达到某种最终的形态以后,它既没有办法稳定下来,也没有办法使自身转变到新的形态,而是不断地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化[11],这样一种发展路径就是内卷。

      第二阶段,格尔茨(Clifford Geertz)通过对印度尼西亚的巴厘岛和爪哇岛的长期田野调查,出版了专著《农业内卷化:印尼的生态变迁过程》,正式将内卷化的概念推向学术界,并展开了广泛传播与推广。格尔茨通过田野考察发现,爪哇岛与外岛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农业发展模式,爪哇岛以外因殖民者的统治,主要发展资本密集型的经济作物,如种植咖啡、甘蔗等。然而,当时的爪哇岛聚集了印度尼西亚2/3的人口,但受资本、技术、土地的限制,加之行政干预,农业无法对外扩展,致使大量的劳动力只能不断投入到有限的水稻生产当中。因水稻种植过程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边际劳动生产率,即使大量的劳动力投入也不至于导致明显的人均收入下降。因此,格尔茨形象地将农业内卷化概括为“一个自我战胜的过程”。[12](PP.6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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