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艺术史的书写与观念构建

作 者:

作者简介:
林少雄,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

原文出处:
艺术学研究

内容提要:

丝绸之路艺术史的建构,源于丝绸之路艺术发展的繁荣及各民族相互交流深化的现实基础;源于丝绸之路各艺术门类内容的丰富充实性、交流的广泛性及其影响的深入性。丝绸之路艺术史是在丝绸之路上生发、演进、传播、交流的艺术的历史。丝绸之路自身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决定了其艺术史既具有广阔的包容性与复杂性,又具有对人类文明的综合性与超越性,理应成为以丝绸之路文明史为强大背景和依据的独特的艺术史。丝绸之路艺术史应该具有以下特质:在空间上是相互广泛交流的艺术史;在传播上是相互借鉴影响的艺术史;在形态上是各门类艺术相互贯通融汇的艺术史;在观念上是由物质到精神的艺术史;在属性上是相互依存的人类艺术共同体的艺术史。其深厚底蕴是人类文明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基础。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22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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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绸之路以物质文明的创造和精神文明的交流为其主要表征。丝绸之路在时间上分别由从史前至张骞出使西域前的“前丝绸之路”、张骞出使西域至19世纪末的“丝绸之路”、19世纪末之后的“新丝绸之路”三个阶段构成。

      “前丝绸之路”阶段,主要以中国内陆与中亚、西亚的文化往来为空间特点;以玉器、小麦、陶器特别是彩陶的传播与交流为物质表征;以世俗物质生活交流及神话巫觋文化建构为文化形态。“丝绸之路”阶段主要以中原地区与西域地区的交往为空间特征;以良马、香料、染料及各种作物、食物等的交流为物质表征;以种族、语言、文字、宗教、艺术交流为文化形态。“新丝绸之路”阶段以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期一大批西方探险家在中国西部地区的科考、探险及对文化遗物的抢劫、掠夺为标志。一方面,当时清政府在西域地区正式设立新疆省,将其纳入政府的有效统治之下;另一方面,鸦片战争失败导致国门洞开,不久之后,外国探险家大举进入,丝绸之路由此前的物质、文化多边、双向的交流,转向了西方探险家对其文化遗物及文明创造进行掠夺与占有、搜集与整理研究。

      需要说明的是,关于“新丝绸之路”概念,美国学界早在1999年曾经提出,但它与本文所提出的“新丝绸之路”概念,至少有以下不同:在动因及本质上,美国主要由政府主导,出于现实的地缘政治经济考量与国家战略而提出;本文主要是从学术的角度,出于历史研究的连续性与文化艺术研究的学理性使用这一称谓。在空间上,美国的“新丝绸之路”主要是为了应对其在中亚特别是阿富汗的时局而制定,后来扩散到西亚、南亚、亚太地区;而本文的“新丝绸之路”则与传统的“丝绸之路”在空间上基本重合。在时间上,美国的“新丝绸之路”主要侧重于当代;本文的“新丝绸之路”则主要侧重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至今的文化再发现及其艺术史新观念。在具体内涵上,美国的“新丝绸之路”主要关注国际政治、经济、军事、地缘关系及其能源的整合与控制;本文主要以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的历史、文化、艺术为主要关注对象。在属性上,美国的“新丝绸之路”随其国内、国际形势及相关国家政治、经济、军事形势的发展变化,其内涵和外延不断发生变化,充满了变量;而本文中“新丝绸之路”的内涵与外延则具有相对的确定性与稳定性。①

      总之,丝绸之路以人类创造主体的位移及交流、物理文化时空的建构及交通、精神交流时空的创构与探索等文明时空沟通为体,以各种矿物、植物、动物、器物等物质传播为用,以人类视听触嗅味五官感觉打通为神,以人类各种材料、题材、类型、观念的艺术传播交流为型,以人类文明的信仰与精神为核,以世界几大主要文明形态的建构及交流为魂,形成了“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原初观念、基本架构及外在形态。因此,不仅丝绸之路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②,丝绸之路艺术史也将会是一部全新的跨文化世界艺术史。

      从文化学与人类学的视角出发,丝绸之路不是一条简单的路形成的“线”,也不是作为“线”的横行扩展的“带”,更不是“带”的进一步延展而成的“面”或者“面”不断进行空间拓展后形成的“体”,而是一张“网”。这张“网”不是平面的、单向度的,而是立体的、多向度的。既然是网络,节点和连线就成为其重要表征,并形成其基本结构。在丝绸之路上,气候、地理、时间、空间都可以成为一根根连线,在其节点上,不断发展出生物、种族、宗教、哲学、科学、艺术,而所有这一切,又通过网络所特有的多点性、连结性、交互性、快速性的特点,实现信息的共通、文明的共创、资源和成就的共享。所以丝绸之路所谓的“路”,既可以是有形的物质之路,又可以是无形的精神之路;既可以有实体的样貌,又可以是虚向的无所不在;既是外向、开放、包容、涵纳的,又是相对内向、封闭、排斥、外溢的;既是平和、静态的,又是充满生命的活力与激情及韵律的。正是在此意义上,丝绸之路可以说是人类早期文明的“互联网”,这一点也正符合当下一种艺术史的观点:“艺术史是制度与专业相互连结的网络之一,其全部功能是构造一个可置于系统观察之下的历史过往,以古为今用。通过与其相关的领域——艺术批评、美学、艺术实践、艺术鉴赏、艺术市场、博物馆学、旅游、日用品时尚体系和文化遗产产业——艺术史学科综合了不同时代和地域的分析方法、理论透视、修辞或话语协议和认识论技术。”③

      通过对丝绸之路中外艺术交流的考察与研究,我们认为,有必要提出“丝绸之路艺术史”的概念进行讨论,这不仅关系到“一带一路”文化研究的不断深化,也意味着艺术史建构中学理研究与艺术学学科内涵建设的不断深入。首先丝绸之路艺术史的建构源于丝绸之路艺术发展的繁荣及其相互交流的深化的现实基础。迄今为止,人类文明的交流及其演进,从来没有哪一个时代或哪一种形式,像丝绸之路上的中外艺术交流那样具有空间上的广阔性、时间上的绵延性。其次,丝绸之路艺术史源于丝绸之路各艺术门类相互交流的广泛性及其相互影响的深入性,无论是不同区域同一艺术类型的相互影响,还是同一区域不同艺术门类的相互嵌入,这种“文本”上的互文性与类型上的复杂多样性,都决定了其作为文明史和艺术史“富矿”的高品格与高质量。再次,丝绸之路中外艺术交流的全面性及其内容的充实性,决定了其内蕴的丰富性。最后,丝绸之路艺术史,是一部跨文化艺术史。关于跨文化艺术史,有学者进行过专门的论述,认为它是“跨越事物、自我和文化之三重边界的艺术史,或者说,是在艺术作品和图像中追踪事物、自我和文化之三重投影的艺术史”④。笔者认为,作为跨文化艺术史,丝绸之路艺术史要立足于人类整个文化史的宏大背景及其基础坐标,因而至少应具有以下特质:其一,是一种跨越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观念文化与形态文化的艺术史;其二,是一部跨越人类迄今为止的文明形态、文化形态、信仰形态、审美形态的艺术史;其三,是一部跨越各种具体艺术门类的复合的艺术史;其四,是超越现有国别史与地域史、观念史与形态史、风格史与技法史的艺术史;其五,要超越美术学、考古学、图像学的历史梳理及其书写范式,书写与呈现在时间长河中的丝绸之路艺术发展的样貌与形态。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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