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及其三种可能

作 者:
李洋 

作者简介:
李洋,北京大学艺术学院。

原文出处:
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在艺术学理论学科下,艺术史研究可以有三个与门类艺术史不同的方向。第一是艺术史的历史,即对各门类艺术史的文本与方法进行知识学和思想史的研究。第二是作为图像史的艺术史,把图像作为研究对象,包括各个门类艺术的图像复本,也包括科学图像、哲学图像等,并通过图像史研究打通古代艺术与当代艺术。第三是艺术的感性体制及其历史变化,在重新定义美学及其与艺术的关系的基础上,研究艺术作品的感性体制与分配,以及艺术的感性体制变化与社会运动之间的关系。艺术史既不是门类艺术史的集合,也不会取代门类艺术史,艺术史与门类艺术史之间是平行和平等的关系,艺术史的研究可以克服民族性、单线史学叙事、对政治史与社会史的附庸性以及物质媒介性等门类艺术史的研究局限。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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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艺术学理论学科背景下,跨门类艺术史的可能性并不来自对各门类艺术史的整合与收编,艺术学理论下的艺术史与其他门类艺术史是彼此平等、平行的关系。从知识形态上看,门类艺术史的书写从18世纪兴起时,就存在诸如民族性、单线史学逻辑、泛政治化或物质媒介边界等问题,这些问题恰恰是新的艺术史研究的起点。艺术史不能成为一个无所不包的历史,恰恰相反,它应当在门类艺术的矛盾、边界、断裂处和背面去寻找新的可能性。

       一、艺术史与美术史

       “艺术史如何可能”,这在美术史研究中原本不是问题,但在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建立后,反而成为一个新的问题。围绕艺术史方法论,国内相关研究已非常丰富①,这些讨论包含一部分相似的内容,比如对核心概念的历史语义的考辨,以及这些概念在德、英、日、中等不同语言中的流转迻译。许多文章回溯到以维也纳学派为中心的19世纪奥德美术史论方法②。

       为了有效地推进讨论,本文结合近年来国内学者的主要观点③,立足于两个出发点:其一是中国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发展的实际需要;其二是在论述方面,力求在国内学者相关讨论的基础上“接着说”。在“艺术史”的表述方面,本文沿用彭锋的做法。在《艺术史的界定、潜能与范例》一文中,彭锋梳理了“艺术史”与“美术史”的范围与区别。本文中的“美术史”指通常以“艺术史”之名讨论的造型艺术史,而“艺术史”则指跨门类的艺术史。本文认为艺术史是一个新的研究领域,不仅可能,而且对艺术学理论来说充满潜能。彭锋的文章给出两个“艺术史”的范例:黑格尔的《美学》(1831)与李泽厚的《美的历程》(1981)。他指出,这两部影响深远的著作虽然通常被认为是“美学”著作,其实它们既不是美学史,也不是美术史,而是“艺术史”④。

       本文将尝试围绕“艺术史如何可能”这个问题,结合经常被与艺术史混淆的美术史,对艺术学理论学科下的艺术史研究做如下基本判断。首先,艺术史不仅区别于通常以“艺术史”之名进行的美术史研究,而且艺术史与美术史(以及任何门类艺术史)之间不是一种包含关系。艺术史不等于各门艺术历史的“汇总”或“集合”。其次,艺术史与美术史(以及任何门类艺术史)之间是一种平等、平行的关系。艺术史既不会覆盖和吞噬美术史,也不会终结美术史;恰恰相反,艺术史与美术史之间是一种对话与互补的关系。艺术史依托艺术学理论,正是在美术史(以及任何门类艺术史)的研究遭遇局限和困境时,其作为一个新的领域才成为可能。艺术史就是为了应对美术史方法论上的困境而出现的,为美术史(以及任何门类艺术史)激活新的潜能。因此,“艺术史如何可能”应该集中关注美术史在方法上的争议与问题。

       2005年至2013年,詹姆斯·埃尔金斯(James Elkins)在美国发起一系列关于美术史(英文为art history,主要指美术史)的讨论,总结了美术史研究遇到的问题⑤,这对于本文来说是一个便捷的入口。笔者发现,埃尔金斯整理出来的问题,其实从18世纪美术通史写作兴起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因,并且,在从温克尔曼至今二百五十多年的美术史书写中,这些问题始终以不同的方式表征出来。概而言之,“美术通史”这种理想的知识形式,尽管不断完善、丰富,依然无法真正实现其学术构想所承诺的全部层次和所有内容。任何具体门类艺术的历史,都不能包容这门艺术在历史中的全部事实、作品和风格,也无法把这门艺术的发展与其他艺术彻底切割开来。

      

       温克尔曼《古代美术史》(1764)

       二、从通史到百科全书

       在温克尔曼的《古代美术史》(Geschichte der Kunst des Altertums,1764)出版前后,欧洲出现了两种知识观,它们分别对应知识的两种理想形态:通史与百科全书。在18世纪之前也有美术史性质或百科全书式的文本,但只有在温克尔曼这个时期,才出现了以美术史(Geschichte der Kunst)和百科全书(Encyclopédie)为目标的著作。从通史与百科全书的差异,可以反观美术史书写的问题。

       首先,在《古代美术史》前后,其他门类艺术史的书写也在欧洲兴起,如乔万尼·马尔蒂尼(Giovanni Battista Martini)的《音乐史》(Storia della musica,1757-1781)和托马斯·沃顿(Thomas Warton)的《英国诗歌史》(History of English Poetry,1774-1781)。通史是在一定范围内运用固定的史学模式,把其范围内趋于无限的作品、艺术家、事实及其价值,按照线性时间建构进一种具有连续性的知识系统。通史是以历史的方式表达这门艺术的本质,无论采用什么方法论,这些方法都是这门艺术在历史中存在的基础与根据。“《美术史》是要表明艺术的起源、进步、变迁和衰落,连同各民族、时期和艺术家的不同风格,并尽可能根据现存的古代遗物证明全部内容。”⑥《古代美术史》虽然没有实现温克尔曼所宣称的包容性,但是导言中的这段话代表了艺术通史在兴起时最基本的知识设想:以考古学作为支撑,把全部可能的研究对象,在线性时间中建立起有效的因果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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