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巴赫金小说批评的逻辑起点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海燕(1980- ),女,广西桂林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学基础理论、新儒家美学研究(广西 桂林 541004)。

原文出处:
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巴赫金以话语概念为契机界定了长篇小说的主要构成要素及其特殊要求。巴赫金的话语概念在背景语境上存在历时性和共时性两个维度。通过话语,巴赫金指出了小说在反映世界的宽广度上优于诗歌,是自身世界与他人世界、艺术世界与现实世界、文本世界与嵌入世界的杂糅;话语影响巴赫金关于小说叙述人的界定,认为叙述人应具有艺术、社会和思想三方面品质;巴赫金尤为重视小说人物的话语内涵,认为主人公是自由表达内心世界的思想者,骗子、傻子、小丑等人物形象与上层人物针锋相对,在解构权威话语地位时发挥重要作用。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2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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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7835(2021)05-0166-08

       doi:10.13582/j.cnki.1672-7835.2021.05.020

       话语概念在巴赫金的文艺思想中出现频率颇高,是发展历程长久、内涵宽泛复杂、语义存在流变的概念,研究者从语言学、修辞学、符号学等角度均进行过分析,如白春仁认为话语概念与巴赫金对话理论、文化思想关系密切,并以“语言的生命在话语,话语的生命在价值,价值产生于对话,对话贯穿于文化”①来概括巴氏主要概念之间的关系,凌建侯认为对话理论是巴赫金文艺思想的核心,而话语又是对话理论的核心②,但也有学者认为与复调理论、狂欢化诗学相比,“巴赫金话语理论研究仍然相对薄弱、稀少和零散”③。究其原因,在巴赫金学说中,话语概念的语义流变历程更为复杂,从文本内涵到语言意义乃至意识形态等内容均与话语相关,其内涵在不同分析语境中会呈现出不同的内容。鉴于话语理论在内涵意蕴与研究视野上的特殊性,笔者以巴赫金著作《长篇小说的话语》为讨论语境,就话语与小说主要构成要素之间的关系进行梳理,还原话语在巴赫金小说批评理论中的逻辑地位和推演过程。

       一 话语概念辨析

       尽管话语是巴赫金分析长篇小说诸多问题的核心概念,在文本中也多次给它进行了正面的、直接的界定,但仔细分析发现,巴赫金的每次界定都有特定的语境和相对具体的范围,如在批评传统修辞学弊端时提出话语是现代的、包容的,在分析话语与社会权威的关系时又强调了话语的“去中心”特性。为更加准确分析话语概念,需注意以下两个维度:

       其一,传统与现代,话语概念的历时性维度。传统修辞学是巴赫金构建现代话语理论的参照物,通过对传统修辞学范畴和方法的批判确立构建现代话语理论的必要性和必然性。要理解《长篇小说的话语》这篇文章中的话语概念及理论,须先厘清作者论述该问题时设置的前提,即传统与现代、修辞学与话语理论之间的这个纵向的历时性维度。巴赫金指出:“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修辞学只是书房技巧的修辞学,忽略艺术家书房以外的话语的社会生活”,且“传统修辞学的一切范畴和方法,都无力驾驭小说话语的艺术特点、小说中话语的独特生命”④。巴赫金将修辞学视作传统方法,而将小说视为现代艺术,伴随着长篇小说的日渐繁盛以及传统修辞学无力驾驭小说话语等弊端,修辞学封闭单一的特性与长篇小说动态广阔的风格之间存在明显距离,因而按照传统修辞学的逻辑去分析现代长篇小说产生了“评价语言的空话”⑤等问题,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就是构建一种充斥着现代性的、专门的“小说修辞”。构建“小说修辞”首先需要弄清小说的特性,在巴赫金看来“长篇小说是用艺术方法组织起来的社会性的杂语现象”⑥,“杂语”表明小说能够书写比较开阔的社会历史内容以及传递多声部的合奏,但要注意的是,如果小说的“杂语”还局限在传统修辞学的范围之内,必然会被形式规则所束缚,无法真正呈现“杂”的特性,因而小说话语必须从传统修辞学的范阈中脱离出来,在现代话语中构建起自身概念及理论。

       其二,诗歌与小说,话语概念的共时性维度。诗歌与小说这对范畴,是巴赫金进行话语分析时的共时性维度,通过比较两种文学体裁在话语模式、承载范围等方面的差异,强调了小说异于诗歌、诗歌无法取代小说的观点,为小说构建自身话语理论并在其中展现小说话语“杂”特性奠定基础。在巴赫金看来,诗歌话语“在自己的语境之外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这话语忘却了历史上就自己对象所出现过的种种矛盾的论说和理解,也忘却了今天同样各种不同的种种杂语的理解”⑦。接着讲述小说话语的要求,“在小说家那里则相反,能揭示对象的首先正是社会性杂语中的多种多样的姓名人物、论说见解、褒贬评价。这时对小说家来说,在对象身上揭示出来的……是社会意识在对象身上碾压而成的多条大道和蹊径”⑧。

       尽管诗歌与小说都是文学体裁的种类,严格来说,它们都由话语来构筑包括思想内涵、人生哲理等在内的艺术世界,但两种话语在深度及音调上却展现了不同的规制。就深度来说,诗歌话语是“单纯的深刻”,而小说话语是“庞杂的深刻”。诗歌与小说都有书写深刻内涵的任务,但诗歌是“言语和对象”两者之间的互动,诗歌的表现对象不论是客观外在世界还是纯粹的主观世界,均离不开诗人的艺术加工,诗人的情感意蕴是诗歌最直接的表现对象,这也决定了诗歌的书写范围主要是个人的世界。因而诗歌话语“在自己的语境之外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⑨,不同历史时代下的不同现象、同一时代的不同声音,这些复杂的内容都被排斥在诗歌之外,诗歌的深度是有清晰边界的深度,是单纯的深刻。而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却不同,从微观的人物形象到宏观的社会意识,从人物之间身份、性格、观念上的差别到特定时代的社会风貌,几乎所有在现实生活中出现过的人物和事物都可构成小说的内容,小说首先要将这些广博的内容接受下来,再逐渐揭示深刻的道理,在小说的世界里“社会意识”与对象之间、社会生活与作者之间发生激烈碰撞,进而产生“大道”和“蹊径”,各种千差万别的东西甚至矛盾的两个极端都可容纳于小说,因而小说话语是一种庞杂的深刻。

       巴赫金本人对话语概念的界定往往依据具体问题而来。学者凌建侯曾总结,巴赫金在不同研究语境中话语概念采用了不同的俄文单词,但整体来看“话语是一个参与自己生活的行为。从哲学—语言学角度说,话语小可指具体个人说出的一个感叹词、一句话,写的一张便条、一封信、一篇文章、一部书,大可指某个人、团体或流派的一些或全部的语言文字成品,表现为某个民族或某一历史时期形诸语言文字的文化现象”⑩。仅从哲学—语言学的视角来看,话语概念尽管偏向于指代具体的语言文字内容,但已呈现出包容性强、内涵宽泛等特点,此外还有文艺美学和文化学视角下衍生出来的话语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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