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学科研究中的“累积性进展”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伟廉(1952-),男,湖北武汉人,教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汕头大学高等教育科学研究所教授,曾任汕头大学副校长,从事高等教育研究,Email:18359295267@139.com(汕头 515063)。

原文出处:
现代大学教育

内容提要:

无论是学问本身的增长,还是学问研究者的成长、成才甚至成为大师,都会有一个“累积性进展”问题。没有“累积性进展”,就没有教育学科的成熟。所谓“累积性进展”,是指研究者所研究的东西是否为后续研究奠定基础,使后续研究不必再另起炉灶或重复研究。教育学科与自然科学学科和大多数社会科学学科不同,其“累积性进展”显得特别不容易。原因可能有客观和主观两类:客观原因可能包括教育学的学科性质及对其他学科的全面依赖等,主观因素可能涉及研究者的研究着力点、借鉴发达国家累积性成果的愿望、课题的来源、研究者自身的学术修养以及学术风气和社会风气等。从现实来说,研究者首先须守住实事求是的底线,判断和甄选可能对教育学产生“累积性成果”的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其次是借助其他学科的知识、理论与方法等资源,通过解决具体教育问题的实践,积累教育学的“内容”,从而获得一个个累积性成果,为实现教育学研究的“累积性进展”提供可能;再次是建立研究者自己知识结构中的“问题系统”,依据这个问题系统进行研究,实现个体研究者研究课题的系统性,从而为获得累积性成果提供可能。总之,使学科日渐成熟,使我们的每一分努力都能获得与这种成熟相匹配的“累积性进展”,是教育学研究者的使命。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05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G40-03;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610(2021)06-0037-05

      一、没有“累积性进展”,就没有教育学科的成熟

      “累积性进展”这个短语,是我在阅读英文教育文献时偶然碰到的,具体是哪本书,已记不清楚,但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后来对教育学特别是对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的反思中,这个短语在脑海里反复出现,并且在我的关于高等教育学科的成熟问题的思考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个短语并没有准确的定义,我把它理解为一种近似“巨人肩膀”的由巨人所奠定的知识基础。当然,普通的研究者不可能都成为巨人,但是,至少应该在学科的大厦中增添一块砖,一块实实在在的砖。用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后来的研究者无法绕过你的那个或那些研究成果,并以你的那个或那些成果为基础继续深入研究,这就是“累积性成果”,或者说,你的那个或那些研究,取得的是教育学科的“累积性进展”。这些成果,别人可以在它基础上进一步进行研究,而无需重起炉灶,或无法忽略。这样的成果在自然科学学科和大多数社会科学学科里俯拾皆是,因此,这些学科并没有人特别提出“累积性成果”这一问题,而是主要强调成果的水平。而教育学科由于确实有它的“不同之处”或“特殊之处”,在强调成果水平的同时,对“累积性成果”的关注就显得特别重要。

      人类知识如果按照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三大类来划分,“累积性进展”的情况是很不一样的。

      在自然科学学科大厦的形成过程中,依靠逻辑的力量,从近代开始,迅速地以“累积性进展”向前迈进,用累积性成果搭建起各个学科的理论大厦。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四则运算为乘方开方打基础,提供累积,因而是“累积性进展”。其特点是,后人不必再进行同类研究,而只需在前人累积的知识基础之上继续深化研究。

      社会科学常有学派,各自以学派为基础累积知识,其确定性程度稍低,其“累积性进展”凭借的是探索事物之间的关联及其规律,而不是严格按照逻辑给出比较确定的结果。比如经济学的价值与价格、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社会学的公平与效率,法学的情与法等等。这些事物之间没有像自然科学那样的逻辑连接,而是体现出一定的可以被描述的关联性。因此,不关注事物之间的关联,就无法使这些学科产生“累积性进展”。与自然科学不同的是,由于社会历史领域的规律性没有像自然领域的规律性那样具有确定性,而是体现为统计规律,因此,“累积性进展”也必然与自然领域不同。除了少数情况下前人的累积成果后人可能还要根据社会变化做进一步的证实或证伪,多数情况下,可以直接以已有的成果作为基础将研究向前推进。

      人文艺术学科的“累积性进展”相对前两类要少得多。除了在艺术的某些技艺性质的领域有“累积性进展”外(比如某些绘画技巧、音乐的某些技巧和乐理部分,以及艺术与其他自然或社会现象的交叉部分),大部分人文艺术学科在一定程度上不以“累积性进展”为其学科的主要发展策略。从事这些学科的人们更关注个性而非共性或普遍性。所以,这些学科的进展凭借的是想象力,这种对想象力的看重,无论在文学创作还是音乐创作以及艺术作品的形成上,都无时无刻不在。例如,一种独特的绘画风格,或者一种独特的音乐形式,才是丰富这一领域的瑰宝。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基于个性上的某种前进,基于想象的丰富性的某种尝试,才是构成这些学科“累积性进展”的动力。

      比照上述三大知识领域,教育学好像无法完全归类于其中任何一个领域,它的“累积性进展”显得特别的不容易。在教育学的研究中,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况:后面的研究者可以完全否定前面研究者的研究成果。例如杜威(John Dewey)基本否定了他之前的传统教育理论成果,而以儿童中心等教育理论取而代之;又如中国曾彻底否定西方教育学而推崇苏联凯洛夫教育学,后来又全盘否定苏联凯洛夫教育学,并试图建立中国自己的教育学体系;再如,“文革”后否定了“文革”中的教育学理论,重新建立改革开放时期的教育学理论;后来又有学者认为教育学中吸收了过多西方教育理论,而呼吁建设中国特色的教育学体系。总之,教育学给人的感觉好像特别不容易产生“累积性进展”。

      笼统地说,教育学碰到上述难以产生“累积性进展”的问题,与教育学的学科性质有一定关系。这个领域的不少学者都承认,教育学既是科学也是哲学,既是技术也是艺术,尽管人们进行了很多努力,然而直至今日,教育学的“累积性进展”比起绝大多数学科,仍然乏善可陈。

      二、中国教育学的“累积性进展”为什么这么难?

      除了教育学的学科性质影响“累积性进展”外,有人认为,中国教育学的“累积性进展”之所以困难重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教育学理论与政治和社会过于紧密。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但不全面。因为像经济学、社会学以及管理学等学科同样受政治和社会影响,那为什么这些学科的“累积性进展”要比教育学明显得多?所以,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一些原因。我们可以把这些原因分为客观原因和主观原因两类。下面就主要针对中国的教育学研究简单地做一个分析。

      客观原因可能包括这样三个。

      其一,对教育学的学科性质,学界有不同说法,虽然多数学者的看法是属于社会科学,但不同说法也有一定市场。实际上,教育理论囊括了哲学、科学、人文艺术和技术四个方面的知识特点,所以,教育学的知识就会反映这些知识特点,而在累积性上,这些特点之间难以“兼容”,比如,教育学作为科学,研究的成果无法为教育艺术的研究打下累积性的基础,而着意探讨教育中的人文属性的学者,他们的研究成果同样无法为教育技术的进一步研究直接提供基础。从国外教育学的发展情况考察,绝大多数“累积性进展”都产生在教育学的科学和技术成分中,例如课程编制原理、教育管理、专业认证与评估等。而在具有哲学、艺术特征的领域或教育涉及人文的那些领域,呈现的成果要么是纷繁的价值观念,要么是截然不同的理论流派,与我们通常期待的累积性成果相去甚远。比如教育哲学领域以及涉及教育人文化的那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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