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性”理论原点溯源

作 者:

作者简介:
周启超,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现代斯拉夫文论与比较诗学(浙江 杭州 310058)。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战线

内容提要:

“文学性”这个现代文学理论的基本命题,堪称现代斯拉夫文论对世界文学理论的一大贡献。这一命题1919年由罗曼·雅各布森提出,后成为现代斯拉夫文论的一个轴心话语。百年来,学者们一直在追问何为“文学性”,一直在探索“文学性”有哪些生成路径。对“文学性”理论深耕,有必要回到原点,回到雅各布森提出“文学性”命题的语境;有必要回到元典,回到“文学性”这一话语诞生于其中的文本。从对大语境与小语境的梳理和对元典文本的探析可以看到,“文学性”这一命题是俄罗斯革命时代的产儿,是俄罗斯形式论学派“文学革命”的产儿。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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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5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21)08-0124-09

       “文学性”(Литературность)是现代文学理论的基本命题,1919年由罗曼·雅各布森提出,后成为现代斯拉夫文论的一个轴心话语。“文学性”理论堪称现代斯拉夫文论对世界文学理论的一大贡献。

       “文学性”命题,深度参与了世界文学理论建构与文学批评实践。当代理论界对“文学性”的探讨,在法国学者茨维坦·托多罗夫(1975)、热拉尔·热奈特(1991)、安托万·孔帕尼翁(1998),美国学者勒内·韦勒克(1958)、乔纳森·卡勒(1989)、彼得·布鲁克斯(1995),英国学者彼得·威德森(1999),俄罗斯学者谢尔盖·森津(2018)的著作中都有所体现。“文学性”问题被列入国际比较文学协会理论委员会组织多国学者撰写的《问题与观点·20世纪文学理论综论》(1989)一书中,“文学性”一词也已收入中国学者南帆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批评99个词》(2003)。21世纪以降,国际比较文学界对比较文学学科危机进行反思,学者发现俄罗斯形式论学派的“文学性”理论对比较文学有方法论意义。①近20年来,在已经成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前沿热点的“世界文学理念与理论”之新探与争鸣中,学者们也不时地回到“文学性”话题。②百年世界文学研究话语实践的历史与现状多维度地印证了作为现代斯拉夫文论基本命题与轴心话语的“文学性”的生命力,也在不断召唤我们对其细察、深耕。

       追问“何为‘文学性’”即探讨形式论者雅各布森、什克洛夫斯基对“文学性”的判断标准。探查“‘文学性’在哪里”即探查形式论者雅各布森、什克洛夫斯基“文学性”的生成路径有哪些。不论从哪个角度切入都需要回到原点,回到雅各布森提出“文学性”这一命题时的语境中;都需要回到元典,回到“文学性”这一话语诞生的文本。

       “文学性”是俄罗斯形式论学派两大基地之一的“莫斯科语言学小组”的首领罗曼·雅各布森在其第一部诗学论著《俄罗斯新诗》中最先提出的。1919年完成的《俄罗斯新诗》原题为《Новейшая русская поэзия.Набросок первый:Подступы к Хлебникову》,最早是一篇学术报告,是雅各布森为《赫列勃尼科夫全集》(未出版)所写的题为《论赫列勃尼科夫诗歌语言》的序文。1919年5月11日雅各布森在“莫斯科语言学小组”宣读了这篇报告,文本刊发于当年“诗语研究会”第三本文集《诗语理论文集》,后经雅各布森扩展,1921年于布拉格以单行本的形式面世,(Прага,типография《Политика》)共68页。1979年,被收入英文版《罗曼·雅各布森选集》第5卷(Jakobson R,Selected Writings,The Hague;Paris;New York:Mouton,1979,Vol.V,pp.299-354),1987年,缩减版被收入俄文版《雅各布森诗学论文集》(Якобсон Р.Работы по поэтике.М,1987.С.272-316)。中国学者探讨“文学性”理论最早用的是英语或法语转译本,之后才从俄文《俄罗斯新诗》原著中征引名句,一直没有汉译版专论全文。我们约请专攻俄罗斯诗学理论的黄玫教授据雅各布森的源初版本译出全文,《社会科学战线》最早刊发了《俄罗斯新诗》的汉译节选。③

       雅各布森这部专论的主标题直译是“最新俄罗斯诗歌”,即“俄罗斯新诗”,其题旨是对当代俄罗斯诗坛气象的概评。具体来说,就是对当时最新潮的“未来派”诗艺探索的考察。副标题的直译是“稿本:第一篇:走近赫列勃尼科夫”。整合文章主副标题,这部专论应理解为“俄罗斯新诗概观·稿本·一论·赫列勃尼科夫创作论”,所以追溯“文学性”的原点,要回到“白银时代”的俄罗斯诗坛、“未来派”的诗艺探索实践和赫列勃尼科夫的诗创作实验中。

       “未来主义”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白银时代”与“阿克梅主义”同时挑战“象征主义”的一大文学思潮,“革命”的“未来主义”比“改革”的“阿克梅主义”的挑战姿态更加咄咄逼人。就其在“后象征主义思潮”中摧枯拉朽的革命激情、在语言艺术革新中激进的先锋精神和在“诗语自立自主”的理论学说(“自我生长的词语”“超理性语”)上大胆的探索而言,“未来主义”流派的思想艺术个性极为鲜明,美学理论建树相当丰厚,“未来主义”成为规模仅次于“象征主义”的文学运动,“未来派”成为俄罗斯现代主义文学流脉中又一个较大的文学流派。“未来主义”文学运动早期阶段最激进的集群“立体未来派”造就了赫列勃尼科夫与马雅可夫斯基两位“未来派”最杰出的诗人,雅各布森选择赫列勃尼科夫作为《俄罗斯新诗》第一论的对象绝非偶然,一如什克洛夫斯基的文章《词语的复活》(1914)基于“未来派”诗人的艺术探索实践,雅各布森这篇专论也是基于“未来派”诗人的艺术创作实验。

       1919年,雅各布森基于对俄罗斯“未来派”杰出诗人赫列勃尼科夫的诗歌语言实验与艺术创新的考察,提出了文学研究新命题——“文学性”。1935年,在捷克布尔诺的马萨里克大学开设的《形式论学派与当代俄罗斯文学学》系列讲座中,雅各布森回忆道:

       形式论学派的最初尝试直接昭示了它与未来派诗歌的紧密联系。什克洛夫斯基发表的第一本小册子《词语的复活》(彼得格勒,1914)④是由未来派的出版社出版,这也是科学阐释未来派诗歌创作倾向的一次尝试。此外他的被收入形式论学派第一本《诗语理论文集》中的文章《论诗与超理性语》⑤也是如此,而且全文的诞生完全基于年轻科学工作者勃里克和什克洛夫斯基与著名的俄国未来派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紧密联系。形式论学派莫斯科分支的第一部著作——我的《俄罗斯新诗》最初是打算作为赫列勃尼科夫作品集的序言。⑥

       为了更好地理解雅各布森对赫列勃尼科夫的解读,有必要先梳理一下俄罗斯“未来派”诗人们的诗学革命理念与诗学实验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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