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我以这个题目来发言的动机是几个月前看了墨尔本祖丽女士寄来的一册《文化跨越——中华文学与移民文化国际讨论会文集》以后就形成的。这本论文集是去年大洋洲华文作家协会成立大会的论文集。本来作为该协会的发起人之一,我也是应该参加那次盛会的,不巧,会前不久我又应邀去欧洲访问,于是错过了恭临的机会。会后,至璋和祖丽二位又花费了半年多的时间和心血,才编出了这本设计独特、装帧精美、内容丰富的大会论文集,寄来让我分享与会各位的宏论高见。 认真拜读之后,我发现参加“中华文化与文学的世界观”和“华文创作在英语主流社会面临的挑战与机会”这两场讨论会的发言者,似乎都对海外华文文学如何融入非华语社会的主流文学和如何进入华文文学的主流持相当悲观的态度。有的归罪于文学批评中的“正统论”观念对海外华文文学有偏见(注:叶宋曼瑛:《移民文学如何能迈向世界》,《文化跨越——中华文化与移民文化国际研讨会文集》,第42—44页,夏祖丽主编,1997年, 台湾。 ); 有的感叹中华文化太“微妙” (subtle),而正是这种“微妙性”(subtlety)使西方人无法深入了解中华文化(注:洪丕柱:《中华文化和文学的全球化》,第52—56页,出处同注①。);也有的抱怨海外良莠不齐的华文作家队伍和“真空”的文学市场(注:欧阳昱:《文学死亡了吗?》,第71—76页,出处同注①。);还有的忧虑海外华文作家创作已处于“题材局限”、“环境孤独”和“文化退化”的三大困境(注:田新彬:《北美华文文学的困境与突破》,第63—67页,出处同注①。);更有人相信华文文学之所以不能融入西方社会,是因为华文作家和西方读者都无法“跨越一道文字的鸿沟”,于是呼吁只有翻译才能拯救海外华文文学(注:郑健娜:《跨越一道文字的鸿沟》,第68—70页,出处同注①。)有的发言人还怀疑是否应该用英语写作(注:欧阳昱:《文学死亡了吗?》,第71—76页,出处同注①。),或者主张创作迎合广大移民实际文化层次、经历和情感的作品,以使自己的作品让“华裔”、“亚裔”和“有相似经验的欧裔”都能接受,从而进入世界市场(注:叶宋曼瑛:《移民文学如何能迈向世界》,《文化跨越——中华文化与移民文化国际研讨会文集》,第42—44页,夏祖丽主编,1997年,台湾。)。 在我看来,以上各位对海外华文文学现状所作的种种分析固然不无道理;而对于海外华文文学能不能进入当地非华文文学或者世界华文文学的主流的担忧则大可不必;至于为了要想让海外华文文学进入世界市场而提倡在内容和形式上去迎合某种口味、心理和需要,甚至改用英语创作的建议,我则完全不能苟同。 我说我们完全不必担忧海外华文文学能不能进入当地文学或华文文学的主流,这是因为,我认为,海外华文文学的地位已经决定了它只能担任支流的角色。不管我们忧虑不忧虑,它都既不可能成为世界华文文学的主流,也不可能真正进入当地非华文文学的主流。 正如我们可以十分肯定地说:澳洲不可能进入世界的超级大国的行列,因为这是由澳洲的人口、地理和历史等种种因素所决定的。海外华文文学之所以不可能成为或者进入主流,也是由于种种不可更改的因素决定的,而其首要因素就是语言。文学是用语言来表达的,用处于支流地位的语言决创作不出主流的文学。一个所在国的主流文学,只可能用所在国的主流语言来创作。英语是英国人民的国语,而英语文学之所以现在也能够成为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甚至印度的主流文学,并不是因为海外英文作家们的特殊贡献,而是因为这些国家都曾经长期是英国的殖民地,英语已经成了这些国家的法定语言。所以,以英语书写、表达的文学作品就不但理所当然地成了当地的主流文学,而且也很容易成为世界英语文学主流的一部分。而华文则完全相反。在美洲、欧洲和大洋洲,华文固然是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懂得和使用的人极少,即使在华人占大多数或很大一部分的东南亚各国,除了新加坡是一个例外,在其他国家,华人和华文受压制的情况也是众所周知的。在这样的形势中,华文文学怎么有条件成为当地的主流文学呢? 汕头大学台港及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中心主任陈贤茂教授在《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文学的关系》一文中有这样一个观点,我非常赞同(注:陈贤茂:《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文学的关系》,《华文文学》,1996年第2期,第47—51页。): 文学的繁荣与否,不仅与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条件密切相关,而且与国家社会所提供的文学土壤密切相关。中国(我想这儿也包括了港台——笔者注)是全民使用华文华语的国家,文学土壤十分丰沃,这就决定了中国的华文文学经常处于非常活跃的变动状态,像长江大河一样,永远波动不息。海外华文文学之花则是开放在华文华语处于弱势的社会里,文学土壤并不丰沃,因而无法从自身生存的土壤里吸取成长发育所必须的养分,这就迫使海外华文作家只能从母国的华文文学中吸取养分。从这一角度来说,中国文学是源,海外华文文学是流;中国文学是根,海外华文文学是叶。源与流,根与叶,这就是在当前情况下,中国文学与海外华文文学的关系。离开了源流,河水会干涸;离开了根干,树叶会枯萎,这从一些国家的华文文学现状也可得到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