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作品内容原发呈显的时态与时体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彦顺,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刘彦顺,文学博士,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中国文学研究

内容提要:

艺术阐释学最高且唯一的对象是以艺术作品为对象的、原发的审美生活。即便是在“事后”进行的对艺术作品内容的阐释,也必须持守审美生活原发的“事中”状态。处在“事中”的审美生活是时机化的,在时态上是正在进行时,在时体上是流畅的。寓居于审美生活之中的艺术作品内容也是“事中化”的。自此而论,伽达默尔《美的现实性》“象征论”的贡献在于:第一,对艺术作品内容在时态、时体上的兴发性做了深刻阐述。第二,对艺术作品固定的、整体的空间构成与艺术作品内容之时态、时体之间的关系做了初步阐发。第三,揭示了基于对艺术作品欣赏或阐释而形成的公共阐释或审美共同体。伽达默尔的缺陷在于:第一,把艺术作品及内容作为独立于审美生活的自足存在,抽空了审美生活在构成方式上的意向性。这是以意向活动之构成相关项僭越意向活动之误。第二,没有突出地强调艺术作品所隶属的审美生活在时态、时体上的原发状态,导致他对艺术作品内容与形式的陈述陷于无主语的孤悬状态。第三,没有一贯地持守审美生活原发性的事中状态及整体性,过多强调“事后阐释”,有混淆以至取消审美价值之虞。本文对伽达默尔艺术阐释学的语法诊断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审美生活作为最高主语缺席,而隶属于这一整体之中的要素却屡屡僭越为独立之主语;其二,无法维持对艺术生活进行完善陈述的时间性—空间性语法的完整性与稳定性,时常动摇与偏离。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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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35(2021)-001-08

       DOI:10.13399/j.cnki.zgwxyj.2021.02.001

       余造此文,除了对伽达默尔《美的现实性》一文中的“象征论”进行细读与评议,更主要的、更多的则是借这一学案来表达自己的愚见,尤其是表达对审美时间哲学及美学语法的想法,并以此为准,对伽达默尔此思想、此行文出具一个美学语法优劣状态的诊断报告。

       一、引言:审美时间哲学与美学语法

       审美时间哲学绝不是美学任意选择的一个研究视角或方法,其“根本义”在于——审美生活是一种时机化的、正在进行的、流畅的感官愉悦过程。“时机化”之具体“时机”,“正在进行”之“时态”,“流畅”之“时体”正是审美时间哲学的三大维度。美学唯一且最高的研究对象是审美生活,而美学语法就是用语言陈述出来的审美生活的意义及意义的呈显状态与构成方式。简言之,凡是符合审美生活的意义及其呈现状态、构成方式的陈述或语言就是美学语法或美学逻辑;凡是有悖于此的就是错误的美学语法或美学逻辑。因此,美学语法也就是“意义语法”。

       本文之所以要从审美时间哲学对伽达默尔《论美的现实性》之中的象征论进行细读与语法诊断,就是因为他在西方审美时间哲学史的重要地位。截止到德国古典美学的西方美学一直忽视审美生活的时间属性,往往以无时间性的神学美学与科学主义美学这两大谱系为主,审美生活之时机、时态、时体不仅无从现身,而且被否定、遮蔽,因为绝对主观之神祇与绝对客观之知识都是“永恒”与“恒定”的。自席勒、叔本华、尼采起,西方美学才开始初步关切审美时间哲学,揭开面纱,关注其部分要义。自马克思主义美学、现象学美学开始,西方美学才开始系统地、专门地探究审美时间哲学①。美国实用主义美学之威廉·詹姆斯②与杜威也初创审美时间哲学之椎轮。就现象学美学而言,胡塞尔的内时间意识现象学对“域状”的时间意识(时体)的精细构成分析(以音乐旋律为主)、英加登对文学欣赏活动作为时间意识(时体)的多层次构成划分、许茨对音乐旋律作为时间意识的构成分析、海德格尔对审美生活之意义与时间关系(时机与时态)的卓越建树,以及接受美学诸贤受现象学影响对审美接受的“视点”(时间意识或时体)分析,都使得西方美学史真正实现了“时间转向”或“审美时间哲学转向”。伽达默尔审美时间哲学的卓著之处在于,既承续了胡塞尔对审美生活作为时间意识的域状构成分析,又汲取了海德格尔对审美生活作为意义时间的原初状态进行保鲜的思想,继而提出了诸如“视域融合”“审美生活共同体的同时性”等审美时间哲学新命题。当然了,伽达默尔在时间意识的域状分析与意义时间思想上还远远达不到胡塞尔与海德格尔的境界。

       “美学语法”产生于审美生活之“意义”,更产生于“人生意义”之区分。若无“人生意义”之区分,则无“意义语法”。“意义语法”之“语法”乃“意义”为“语言”所设定的法度、法则、规矩。在“意义语法”得以确立的前提下,通常语言学意义上的“词句语法”才是可能的。科学、宗教、道德皆有自身之意义,与此相应的科学哲学、宗教哲学、道德哲学自然也就拥有各自的意义语法。若在审美、科学、宗教、道德之间进行对比,科学寻求的是对绝对客观之知识的把握,宗教寻求的是对绝对主观之神祇的信仰,道德寻求的是随时宜而发的善举良行,而审美寻求的则是感官的直接愉悦。自“意义语法”来看,科学哲学语言以传达知识的绝对客观性、普遍性、一般性、恒定精确与实证为己任,超乎时间性。宗教哲学语言专以陈述神祇的绝对主观性、永恒、无限为己任,也是超乎时间性及空间性的。道德哲学语言则以陈述良行在不同的时机如何触发并持续、持之以恒为己任。而美学语法则要保持审美生活主客不分离的构成方式、感官愉悦的直接性与兴发性、流畅性,这正是美学的三件大事。

       愚以为,自时间性来看,科学哲学语法与宗教哲学语法都是无时间性、非时间性、超时间性的,因为知识的不变化与神祇的永恒都同属无时间性;而道德哲学、审美哲学则是时间性的。这种语法正分别对应了科学与宗教在客观与主观之间的绝对分立或分离,道德与审美在主客之间的不分离、不分立。如对本文开头那句话进行“意义语法”分析,审美时间哲学又可由“根本义”分出三个“具体义”,“时机化”即“时机”,“正在进行”即“时态”,“流畅”即“时体”。自“时机”而言,审美生活作为人生的主要意义之一,感官的欲望、愿望何时被触发且被实现,只能是时机化的,随情境而变,审美主体处于变化之中,不同的审美对象也会给人带来完全不同的感官愉悦,不存在绝对普遍的、不变化的、一般性的审美生活。所有的美学思想,如果不把对审美生活意义的陈述体现为时间性、时机化的,都不能自许为美学思想。自“时态”而言,“正在进行时”是审美生活的原发状态,且“正在进行时”更具体的内涵是“一次性”的,这恰恰是感官之活动运作的根本机理,不存在“被回忆”与“被反思”的所谓原发的审美生活。自“时体”而言,其内涵是指审美生活作为时间意识的“域状”的流畅性,与客观时间的“点状”特性相对。所谓时间意识不是指对“时间”的意识,更不是指对“客观时间”的意识,而是指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会意识到自身行为的起—住—止的过程。审美时间意识最典型、最根本的特征是“流畅”。人们一旦开心起来,便想继续下去,不要有任何哪怕一瞬间的磕绊、阻隔。王国维最恨的就是“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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