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读书人,我们天天都在同词语打交道;因此,慢慢地也就在倏忽时光和倥偬日常中养成了对字词的些许敏感与敬畏。不用大数据统计,我们也知道2020年度的全球高频词汇一定是“新冠肺炎”,以及与此相关的“口罩”“隔离”“疫苗”“甩锅”或“群体免疫”等。正是鉴于尚未有谁进行大数据统计,且先说2019年底《中国新闻网》发布的有关国家的年度最高词频。据计,2019年我国有关媒体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为:“文明互鉴”“块链”“硬核”,等等。“文明互鉴”同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有关主旨会议关联,而“块链”则显然是大湾区建设等重要政策性制导的结果。至于“硬核”这类过去很少见到的新新名词(或动词)又明显指向美国霸凌主义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自我鼓呼。与此同时,美国的高频率词汇居然是“存在”,它指向各种自身麻烦和国际问题,似乎兀自让人回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并为新冠时期的美国埋下了伏笔。英国的高频率词汇据称是“气候”和“罢工”,二者相连便成了“气候罢工”,用我们的俗话说是“老天爷睡着了”。澳大利亚的高热度词汇却是指向网络暴力的“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在信息时代,在大数据面前,词汇更加有可能成为武器或者盾牌。而今天我们则是用批判的武器来进行武器的批判。由此推演,我想2019年日本的关键词很有可能是人类过于让渡技术的后果之一:人造太太。 回到我国的关键词,除了上述,也可能还有“逆反”“逆袭”,等等。它们早已不是什么新鲜名词(或动词),但它们又完全可能成为未来相当漫长一个时期的高频词。笔者之所以在没有大数据支撑的条件下贸然定性定量,完全是出于对大批课外培训机构的长时段关注。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到校内放羊、校外厮杀,白加黑、五加二、寒暑假遍地开花的各种课外辅导、野蛮竞争,便不能不替孩子们(自然还有亿万家长)出一身冷汗。尤其是由于新冠肺炎的肆虐,五花八门的培训机构死灰复燃,藉便捷的共时性网络平台一机在手,掌控所有(孩子)。于是,我等唏嘘之余,免不得吁请国家逐年增加着经费支持的公立学校能够早日“逆袭”,让孩子们回归正常的课堂、正常的教学;另一方面,也希望不断被揠苗助长所摧残的孩子及其家长们对无厘头式的知识漫灌多一分说不的“逆反”。 说到“逆反”,它在我这代人①的词典里是阙如的。及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由于国门洞开并一头扎进了外国文学的汪洋大海,我才开始较多地接触到这个词汇、这种概念或相关情状人等。它从美国式“垮掉的一代”到几乎席卷整个西方世界的“嬉皮士文化”,并不断开枝散叶,繁衍、翻新出名目繁多的主义,直至互联网旁逸斜出,让全球化在现实和虚拟两大空间产生量子纠缠并催生网络文学这种万花筒似的“网格化”文明。 前不久,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的杜国平先生推出了他的《不协调信息的推理机制研究》。该著对大数据时代纷繁信息的弗协调(也即矛盾、分散和对立)提出了改良方案:达到信息协调的转换形式逻辑。②老实说,传统的司各脱法则和弗协调逻辑比较容易理解,因为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说,矛盾是绝对的,且目下人类共同体理念与霸凌主义、单边主义的对立便是最好的例证。 当然,这不能否定理想主义存在的理由。诺贝尔遗愿谓“奖掖本年度最具理想主义色彩的文学作品”,尽管其身后事实并不尽然。虽则他对文学的期许如斯,而且这也是古来文学经典的伟大传统,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作为当今世界“四大文化奇观”之一的中国网络文学,正以海量的数据颠覆着人们的认知。2011年以降,其年产量越来越成为天文数字:仅长篇小说就达数百万部。更为严峻的问题在于:这是一个谁都可以成为作家的时代,这也是一个谁都不能一览众山小的“网格化”“扁平化”时代。 先说“网格化”写作(在此同数字文学、网络文学),它不是一成不变的模块,尽管它明显具有模块化、程序化取向,并呈多元、多维发散之势。 首先,作为一种文学现象,网络文学所改变的自然不仅仅是传播和阅读方式,譬如文学从口传到书写;模块化、程序化显然残酷切割了价值取向和审美情趣。这充分体现于类型化表征:如玄幻、奇幻、武侠、仙侠、灵异、科幻、侦探、悬疑、穿越、言情、都市、职场、历史、军事,乃至耽美、百合,等等,等等。 其次是与之匹配的平台——各色网站应运而生(或者反之)。于是,“榕树下”等轰动一时的大型网络文学网站被分割成令人瞠目结舌的无数“格”。人们耳熟能详的至少有:“起点中文”“西祠胡同”“清韵书院”“幻剑书盟”“新浪读书”“连城读书”“潇湘书院”“逐浪小说”“原文小说”“爬爬书库”“龙的天空”“碧海银沙”“八路中文”“小说阅读”“红袖添香”“烟雨红尘”“水木清华”“万壑松风”“快眼看书”“玄幻书殿”“异侠玄幻”“天下书盟”“凤鸣轩”“四月天”“言情吧”“君子堂”“晋江”“铁血”“17k”“Sodu”“翠微居”“西陆”“飞库”“来书”“逐浪”“幻世”,等等。这还不包括大量更加小众的网站,也不包括主打诗歌、散文、影视故事、儿童文学等方面的网站和作为“第五媒介”(即微信、微博)的微创作。 再次,一如过去所谓的“内容决定形式”,相应的旨趣或主题、题材必然成为类型文学的润滑剂和定格尺。同样,受众群体,尤其是粉丝(拥趸)的参与和助推又无疑成为类型“格化”或谓固化的重要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由此导致的创作机理的演化使文学的个性化或个人化创造回到了众声喧哗的“新口传时代”。当然,这个“新口传时代”是要加引号的,至少在当下;但我相信真正的新口传时代很快就会来临:多声部合唱共构。此其一。其二是多媒体融合所导致的图文化和影像化倾向也早已露出端倪。从卡梅隆到王家卫,不少电影都是边写边导边改边演,分镜头剧本常常只是个楔子。从剧本、演出到剪辑,集体创作的权重越来越大。电视剧也是如此,先有剧,后有本的情况在胶片时代终结、数字时代来临之后,已非罕事。至于高智能时代人机一体,智能人越过目下的“二次元”而直接生成“三次元”已完全没有悬念。但这必定是导致人类“降格”的人工智能和基因工程的未来目标;并且,它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