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时代”的源流与契机  

作 者:
冯原 

作者简介:
冯原,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美学方向博士研究生,荷兰奈梅亨大学认识论与形而上方向研究型硕士。研究方向:西方现代哲学,美学与艺术哲学,艺术与技术,图像学。

原文出处:
美与时代(创意)

内容提要:

20世纪经历了视觉化图像对世界的把握,图像学作为学科得以建立,具有时间性的动态图像也得以生成与发展。而进入21世纪“图像时代”开始正视“图像转折”。西方现代图像的生成,有其遥远的历史根源与延续至今的逻辑。自古希腊到文艺复兴,视觉的高贵、“看的图式”与对模仿现实的强调,促成了西方图像用视觉追求真实的内在冲动,压抑了创作的手的痕迹,其结果便是文艺复兴时期阿尔伯蒂再现体系的理论化与现当代的图像视觉化。而在20世纪,对图像的反思及新艺术形式、新技术的变革,也让“图像时代”内在孕育新的、富有创造性的造型图式。图像的构成与阐释逻辑一直并行不悖,二者之间的差异与张力,真正绘制了西方图像学如今的问题域与视野。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19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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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世纪到20世纪,图像经历了视觉化的滥觞与其对世界的单向度把握;而此时,图像学作为学科得以建立,具有时间性的动态图像也得以生成与发展。而20世纪末21世纪初,“图像时代”开始正视“图像转折”。可以说,图像学研究作为现代学科诞生不过百年,但对图像的阐释却与图像本身同样古老。前文明时代的岩洞画中,图像已开始描绘人类的此岸或彼岸世界。自那以后,人对图像的理解持续衍变。当代图像对于造型的理解以及阐释,更多地根植于西方图像的表象逻辑。不论来自平面的色与线条,还是立体的体积、深度与重量,一方面局限于物质条件及人的动作本身,另一方面,也在媒介与技术的潜移默化中,不断调整与革新。因而西方图像的生成逻辑与阐释逻辑虽并行不悖,但二者之间的差异与张力,真正绘制了“图像时代”如今的问题域与视野。此图像生成的表现手段,不仅是20世纪图像视觉化的产物,也不局限于电子时代与动态图像的弊端。长久以来,图像的生成并行于对图像的观看及理解,自有其发展路径,梳理二者的关键张力,才真正有助于理解当下“图像时代”的意味。

      一、西方古典图像的根源:看的真实与手的痕迹

      西方绘画历来有模仿自然的传统。在柏拉图口中,“画家的床”被视为对理念模仿的再模仿。色诺克拉底则认为绘画要“模仿自然并高于自然”。对模仿本身的评判不论,绘画与模仿的相关性自古希腊就被承认。此观念经由文艺复兴回归西方绘画,成为14世纪到19世纪西方绘画的主要特点与原则[1]。

      在模仿自然的要求下,西方绘画追求“真实”,并有宙克西斯以逼真葡萄欺骗飞鸟、帕拉西阿斯以逼真幕帘欺骗宙克西斯的经典故事。此故事被西方绘画奉为追求“真实”的神话——绘画构造的“真实”可欺骗双眼。在《视觉与绘画——注视的逻辑》中,诺曼·布列逊讨论了由绘画构造的“真实”。由于人类存在所经验的现实总是被历史化地产生:不存在超验或自然给定的现实,双眼所看到的,或许出自一种普遍的视觉经验,但已被图式统摄。因此,西方图像模仿自然所追求的“真实”并不是“现实”,它由图式设定,是可接近而不可达到的神秘之物。它在摄像技术登上历史舞台后被揭示,但同时也被瓦解。而在此之前,西方绘画的经典图像,则整体呈现了“模仿真实”,增加绘画“信息冗余”,观者“再认”,归入“绘画图式”——这样一个动态的“归纳”过程。此与西方科学所追求的“真实”重叠。由是可知,由于西方话语系统相信“物如眼所见”。所以,绘画要在模仿中反映“见”。于是“见”确立了“眼”的崇高地位,“看的结果”则被评判为“真实”的标准。被“模仿的自然”直接成为西方绘画“看的图式”。不过,如诺曼,布列逊所言,由于西方绘画追求的“真实”其本质是神秘的,此“看的图式”也未可知。

      在模仿的要求下,西方绘画的图式显现为透明的“视窗”或“景框”,籍以反映“真实”。画板被勒令呈现外物映入“眼”的景象。按照潘诺夫斯基的分析,阿尔伯蒂在理论上建立了西方图像表象中经典的透视体系,一种依赖于“景框”与“视觉金字塔”的再现体系,并非人类“自然”的曲面视觉体验。架上绘画作为一种透明截面,在视觉金字塔上的位置实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作为一扇“取景框”的象征。这一“景框”最终会滑入视觉金字塔的顶点,彻底与“眼”相结合。于是,眼变为“窗”,直接统摄“物”。在此意义上,“看”成为关键性动作,在视觉的顶点中取得崇高地位。其效用就是拉康讨论中的凝视。最终“凝视战胜了眼睛”,并同时造成中心的缺席。此中心被一个孔洞取代。对于西方图像,此孔洞如同被掏空的眼睛,直接影射并保证了孔洞两侧的一致,不仅主要影响了文艺复兴以降的绘画表象,也经由摄影与摄像艺术,进入当代图像的建构中心。于是,凝视被视为与被看之物直接相关。但事实上,是凝视的图式“在将世界物质化”。可见,凝视是一种被驯服而又自高自大的“看”,只是“眼”的一种想象力,使其主人相信自己在观物。而其物实则为“看的图式”。此图式引导主体而又反观主体——这是“看”在自身内的循环。对于诺曼·布列逊,此类看被称为“注视”。它拥有冷眼旁观与超脱的态度,与扫视注意力的不断转移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则往往不遵循既定图式的运作。由此可见,西方绘画“看的图式”,最终圈定并限制了自身。

      诚然,眼透视不是人类体验世界的唯一途径,它只是西方绘画观看世界的一种模式。此模式中,眼睛居于视觉金字塔顶端。它在西方绘画中如同太阳一般,给予西方绘画作品以理性之光。这就是西方图像观看的模式,它严格圈定了一种行为的可能性。值得一提的是,西方绘画虽围绕“眼”建立了“看的图式”,但并不意味着它忽视了身体,不能透过身体展现人的生命力。它只是隔离了“绘画的身体”,而投入到“被观看的身体”中去了。因此,我们无法否认米开朗基罗笔下,《末日审判》中,人类肉体本身的生命力。这是画家困苦一生、对世界领悟的最高表现。米开朗基罗曾论述“审视的眼”与“执行的手”。可见在文艺复兴时期,“手”之于“看的图式”,已沦为绝对从属地位。辛尼尼在讨论作画步骤时也说:“你必须用判断来引导。如果你这样做了,就会达到真实。如果最初你的场景或任务形象的比例不正确,就拿一根羽毛,利用羽毛的倒钩把画上的木炭掸掉。画的痕迹就消失了。不断从头开始,直到你看到的形象比例与模特一致为止。”[2]相对于米开朗基罗的崇高创造,西方绘画关注“裸女”的传统,也独一无二[3]。这正显示了“冷眼旁观”对人身体的另一种规训。此种“画出身体以看到身体”的模式,仍是高贵视觉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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