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力的培养是艺术教育领域持续关注的话题,尤其是当代社会发展对创造性人才的迫切需要,更加促使艺术教育重视自身在发展学生创造力方面所发挥的独特价值和积极作用。纵观现有的关于艺术教育与学生创造力发展的文献,主要集中在关于艺术教育发展学生创造力的价值研究以及基于教育实践,从各艺术门类的角度,谈如何培养学生创造力。尽管现有研究为艺术教育实践提供了一些可以借鉴的创造力培养的方法,但绝大部分研究要么对于不同时代和社会发展所引发的艺术创造力内涵和价值变化的思考不足;要么对创造力的理解还停留在传统的个体智力结构理论,尚缺乏对当代社会心理学、文化心理学、脑科学等领域中关于创造力研究新进展的关注,同时也缺乏对当代艺术创作中关于艺术创造观念变化的积极回应。为了更好地促进学生创造力的发展,本研究力图在当代社会以及艺术语境中对艺术创造力的本质内涵、发生机制以及当代价值这几个基本问题进行阐述,在此基础上提出创造力培养的艺术教育对策。 一、艺术创造力的本质内涵:无中生有中创造作品VS有中生有中创生意义 在传统意义上,创造被认为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创造力意味着个体产生新颖奇特,具有实用价值的观点或产品的能力(Sternberg & Lubart,1996)。其实任何一个创造都不可能是在摧毁过往一切基础上的绝对原创,创造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有中生有的过程。由享誉全球的脑科学家大卫·伊格曼与艺术家安东尼·布兰德合著的《飞奔的物种》一书通过对技术史、艺术史上大量案例的剖析,揭示了人类超越其他物种,成为宇宙中最有创造力的生命的原因。“创造力是用新观念打破习惯”。①书中揭示了人类创新思维发展的方式,即3B创造力法则。所谓3B即扭曲(bending)、打破(breaking)、融合(blending)。扭曲是将原版调整或扭曲到变形;打破是指一个整体被拆开;融合则是两个或更多素材结合在一起。3B的创造力法则说明了“人类的创造并不是凭空而来的。我们利用经验和周围的原材料来重塑这个世界。”② 其实,创造力的实质就是能够在不同要素之间建立联系的能力。认知心理学研究表明联系是认知和意识的核心,只有当众多神经节在一个网络状的结构中被同时激活才能形成认知。在学习和创造力之间有两个重要的因素,一是隐喻。隐喻的思维过程不是要寻求两个事物之间的一致性,而是发现两个事物的不同并重新构建原事物。在这个过程中,不一致的隐喻可以促使我们进行新的类比,思维将调整概念适应新的结构。所以看见不同才是创造力的基石。创造力中另一个因素是想象。想象是一个在可感知的实体间建构联系的积极过程。想象的飞跃发生在提出观念,构建新的联系中。③可见,创新的观念和意识本身产生于脑海中各种图像、经验和观念的并置、类比、想象和拼接。所以创造不是探索已知的,或者一味地创造新奇,而是有中生有,包括对于传统、社会文化实践和形式的再创造。而且越是完全异质的物质之间的碰撞越能够产生巨大能量,显示出超强的创造力。法国艺术评论家鲍德里亚说:“我们今天需要重新界定创造的概念,创造是加入一个新的物体从而变成一个新的剧情,把它看作是一个叙事中的一个元素。”美国哲学家古德曼说:“创造力是编造或组装,是对现存东西的再制作、再链接和再创造,而不是发现。”④ 艺术创造力也遵循着有中生有的基本原则。每一次艺术的革新,正是在对过往不同时代、文化、民族的艺术、传统艺术观念以及个人已有的艺术实践的打破、重组和超越。20世纪初当毕加索的《亚维农少女》公开展出时,震惊了整个艺术界。五位裸体扭曲变形的女性人体,完全冲击了我们对女性柔美体态的认知,彻底打破了西方世界一直以来对美、端庄和真实的印象。美国史学家约翰·理查森说:“《亚维农少女》这幅画使人们能够用新的视角、新的思维和新的意识来看待事物……是20世纪第一幅名副其实的杰作,是现代运动的主要导火索,也是20世纪艺术发展的基石。”⑤即便是毕加索这样的杰出开创也是可以追溯其发展脉络的,他受到了被他称为“唯一导师”的现代绘画之父塞尚的影响,受到了西班牙杰出画家格列柯《揭开第五印》祭坛画的启发。同时,他所痴迷的原住民艺术、非洲面具都给了他创作的灵感。所以艺术创造也绝不是所谓的瞬间灵光一现或创造闪电的击中,而是基于过往大量经验、记忆、印象在大脑中碰撞交织的结果。艺术的生命就是在丰富的异质资源的不断重组、对话中得以创生和发展。 艺术创造力不仅表现在创造出以新的艺术形式和表达方式呈现的艺术作品,而且在于通过作品创造出一个可以不断建构的意义世界。艺术创造的本质属性是要创造出自我与作品、欣赏者与作品、可见与不可见等诸多互动沟通关系,在对话的关系中不断产生新的意义和价值。罗兰·巴特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强调了文本的生命力。他说“文本不是一串词语要释放单一的‘神学’空间(作者—上帝的‘信息’),而是一个多维的空间。在那里各种各样的作品(非原初的)相互交融与碰撞。”⑥所以艺术作品其实是创造了作品、作者与欣赏者的对话关系。而且随着社会的变迁,艺术的这种创造内涵愈发凸显。当代艺术在对现代性的批判中,越来越强调打破预设、确定和封闭,打破界限和权威;在面对消费社会、景观社会、技术社会所带来的全面物质化侵扰以及人与人直接体验关系逐渐丧失的时代,当代艺术强调创造“关系艺术”,即“不再以自律性和私有空间性,而是以人的关系与其社会脉络作为其理论与实践之出发点的艺术。”⑦这是当代法国著名的艺术评论家伯瑞奥德在《关系美学》中提出的概念。在他看来当代的艺术实践,“意即一种以交互主体性为基质、以‘同在’为核心主题的艺术形式,是观看者与画作间的‘交汇’、意义的集体构筑。”⑧艺术不再是“物”,而是一个“事件”,艺术是一种“社会中介”,是“会面状态”。艺术形式“是在它启动人类互动时,才能获得其实体。”“艺术家就是通过形式而参与对话的。因此,艺术实践的本质坐落在主体间关系的发明上;每一件特殊的艺术品都是住居到一个共同世界的提议,而每个艺术家的创作,就是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飞梭,而且会如此这般无止境地衍生出其他关系。”⑨可以说,关系美学重新建构了艺术形式的内涵和艺术创造的意义。建基于互主体性理论上的艺术创作不是要创造出一个确定的意义框架,而是创造一个皮埃尔·布迪厄所说的艺术的“地点”和“场域”。所以当代艺术越来越不是一个封闭确定的结构或产品,而是一个开放、不断生成的地带。这是艺术创造的生命体现,是创生。生寓意着新的意义、生命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