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468(2020)02-0102-16 “改革开放”进入第20个年头(1999年)之际,我们的学界开始有了踏入“全球化”时代的感觉。随着我国政府经艰苦的不懈努力加入“世贸组织”(2001年),知识界的政治意识也加快了从长达半个世纪的封闭状态重新走向“开放”的步伐,一种新的“中国意识”疾速成形。 大约与此同时,“冷战”结束之际美国学界兴起的“全球史”学开始进入我们走向开放的学术和教育空间,随之而来的是史学新说迭出,以种种“普世价值”的观念裁量中国的古今历史事件,重新塑造年轻一代的历史认知。 历史认知从来都是政治意识的核心要件,携带“普世价值”的“全球史”历史认知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政治意识呢?或者说,一种开放的“中国意识”会是怎样的政治意识呢? 倡导“全球史”的美国史学家并不否认,严格来讲,“全球史”(global history)就是从前的“世界史”(world history),而在更早的时候,它的名称是“普遍史”(universal history)。[1]换言之,仅就史学视域而言,“全球史”与“世界史”或“普遍史”并无不同,决定性的差异在于用怎样的政治观念看待整个人类的经历。 一些学者正在致力于摆脱“世界史”流派并创建一门真正的“全球史”学科——它拥有一种编年方法、一个分析中心和一种解释……要做到这一点,他们必须回避一些源于欧洲的概念,如“封建主义”“现代性”“西方”“西方化”“工业化”等等,他们也必须有一个易于教学的方案。[2] 可见,“全球史”学者致力更换既有的“世界史”看待人类历史的“观念”,而所谓“必须有一个易于教学的方案”则表明,“全球史”学者对传播,其是向年轻人灌输某种文明史观有充分自觉的使命感。既然如此,我们就值得问:“全球史”的历史教育要传播和灌输怎样的文明史观呢? 从上引说法来看,“全球史”学首先致力于废除既有的“欧洲中心主义”的世界史观。既然“全球史”学者无法否认,“全球史”与“世界史”或“普遍史”有历史的连带关系,而“普遍史”或“世界史”无不是现代欧洲的领土性王国崛起时的产物,那么我们就应该问:“全球史”的文明观从何而来呢? 一、“全球史”观的核心要义 这位美国学者告诉我们,“全球史”学者持有如下信念: 人类历史在开端之时存在着较大差异,但在人类历史终结之时,[人类之间的]差异[会变得]很小或根本没有差异。[3] 且不问人类历史是否会“终结”,一旦人们问,历史进程中的人类在朝哪个方向趋同以至于最终“根本没有差异”,那么,“全球史”学者便没法否认,这个趋同的方向或目的地除了是“现代性”“西方化”高科技“工业化”——还必须加上“自由民主化”这个道德价值表述,不可能会是别的什么“化”。① 基于这样的信念,“全球史”把人类的“跨文化接触以及相遇的经历”视为“全球史真正的材料”: 这是因为人类共同体开始时以小规模分布于广阔的空间(很少或根本没有相遇)。他们发明了农业,人口不断增长。“文化核心”(援用教科书框架中惯用的说法)得到扩展,创建了最早的帝国,包括从苏美尔到罗马和汉帝国。 日益扩展的核心之间相互接触、贸易和冲突(越来越多的相遇)。交往导致了相互了解和文化交流的增加(就像查理大帝和哈伦·赖世德[译按:公元786-809年在位的阿拔斯王朝哈里发]时期那样),但它仍然处于适中的规模。在13世纪蒙古人统治的诸帝国中,交往的数量和距离都急剧扩大,这促进了更多的交往。 1480年之后,随着欧洲强大海上力量的兴起,整个世界都进入了交流范围;相遇的频率前所未有地急剧增加,越来越成为文化涵化的渠道。在现代阶段,大众媒体的出现完善了交往的文化特征,使“全球化”纳入全球史。[4] 这位“全球史”学者以简洁的笔法刻画了一幅世界历史图景,但她并没有更改既有的世界史叙述的阶段划分,即世界历史大致经历了如下五个阶段:史前纪元(远古纪元,无文字记载)→第一个世界史纪元(上古纪元:从苏美尔帝国到罗马帝国和汉帝国)→第二个世界史纪元(中古纪元:从东—西罗马帝国到唐帝国、阿拉伯帝国和蒙古帝国)→第三个世界史纪元(现代纪元或“全球化”纪元:1480年代“地理大发现”之后欧洲诸帝国的相续兴起)→第四个世界史纪元(后现代纪元:以1914-1919年的欧洲大战为标志),美利坚帝国成为“全球化”的支配者和引领者,或者说“新西方”让互相致残的“旧西方”起死回生。② 世界史的第三个纪元被称为现代纪元或“全球化”纪元,因为,自1500年以来,地球上的政治体才逐渐开始有了整体性的政治交往。如今,我们正处于“全球化”纪元的第三个阶段,即所谓“后全球化”纪元,实际上也可以视为世界史的第五纪元。毕竟,冷战后的世界历史所经历的变化表明,1776年和1789年的革命观念所产生的思想力量远未枯竭凋敝,它迫使西方民主国家不断对其政治实践进行重新修正,虽然欧洲人普遍认为,美国出于一种自私自利到近乎疯狂的安全需要,早已将自由理想抛到了九霄云外。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