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现代思潮中,“艺术”还有没有“真理性”?①在西方美学的传统中,通过阐释和建设艺术作品的真理性,形成了对艺术之价值与意义的最高的肯定,这个传统在后现代思想中是不是还有效?如果有效,那么在解构的时代,在反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时代,如何去建构“艺术”与“真理”的关系? 人们为什么要追求真理?理性的回答是通过追寻普遍性,确立实践的“理想”与评判实践的价值尺度,从而达到对人生实践的指引。但后现代派思潮有一种对“真理”此类概念深恶痛绝的倾向,对一切“元概念”和“宏大叙事”狠加斩伐,这种思潮可以概括成一句话:“真理”这类概念都是骗人的。这种思想最初来自尼采这位用铁锤思考的思想家,对真理概念进行过一番敲打之后,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什么是真理?一群活动的隐喻、转喻和拟人法,也就是一大堆已经被诗意地和修辞地强化、转移和修辞的人类关系,它们在长时间使用后,对一个民族来说俨然已经成为固定的、信条化的和有约束力的。真理是我们已经忘掉其为幻想的幻想,是用旧了的耗尽了感觉力量的隐喻,是磨光了压花现在不再被当作硬币而只被当作金属的硬币。[1]106 这些话显然有义愤在其中,但尼采说不清楚义愤因何而起,但这种义愤在20世纪中期的法国成为了一种思潮,这股思潮据说与“五月风暴”有关,这场左派运动虽然没有成功,但它的一些口号令人激动——“禁止去禁止!”“没有什么东西叫做革命思想,只有革命行动”;“前进,同志,旧世界已经被你抛在脑后”——这些口号转化成哲学术语,就是排除一元论、独断论、决定论,反对本质、反对方法,反对本原、确定性、同一性,并以话语、差异、他性、去中心化、语境、缺场和不确定性和生成等等概念,来对抗普遍主义、理性主义、本原、在场的形而上学、本体论、一神论、元叙述和“现成”概念。在这场思潮中“真理”和“美”这些概念,都要经受铁锤的考验。应当说,50年后,人们仍然在使用“真理”这个概念,“真理”逃过了一劫。一个有趣的现象发生了,后现代的思想家们既想敲碎“真理”这个概念;但另一个方面,他们却总是在用这个概念,结果在艺术领域中他们创造出了一种新的“艺术真理论”。 一、后现代状态下“真理”的覆灭 20世纪中后期,西方人首先进入了一种新的艺术经验模式。电影艺术成了时代的最高艺术——它的受众最广,投入最大,对社会现实的介入也最为深刻。电影由于其技术性的原因,在真实性方面被寄予厚望,但很快,随着新的技术手段不断出现,特别是数码影像技术的广泛应用,“真实”这个词在电影中仍然受到尊敬,但却显得过时。在造型艺术领域中,在罗丹、梵高、毕加索和保罗·克利这些现代哲学家的最爱之后,理论家们必须面对源自美国的现代表现主义,面对诸种先锋派,面对亨利·摩尔这样的雕塑家。产生于19世纪的所有美学与艺术理论,都无法解释20世纪中期之后新的艺术经验。美学和艺术理论对于后现代的艺术,正在寻求一种理论上的认可与提升,出于“认可”的需要,“真理”这个词还不能放弃,尽管后现代的理论家们不常用这个词,但显然还离不开这个词。 后现代在其总体的思路与风格上,可以概括为:立足现实经验,否认确定性,强调可能性与生成性。 后现代思想家对于现实的经验,是真正“后”现代的。福柯对于现代社会的经验,体现出对于权力与话语模式的敏感,进而从权力的角度,对包括真理在内的其他人文观念进行了虚无主义式的消解;鲍德里亚则通过对消费社会的经验,从拟像和代码的角度否定了经验世界的真实性,而德里达则以一种“边缘人”的经验,否掉了逻各斯中心主义。 关于真理,福柯认为,有一些话语承担起了“真理”的功能,真理不是关于知识与价值的普遍性与确定性的指称,而是权力话语想要让自己具有普遍性与确实性的一种称谓策略。“真理”由此转化为一种标榜性的称谓,而不再具有确证的意义与价值——这是关于真理的虚无主义。福柯对于真理的虚无化在20世纪具有普遍的影响,在“权力—话语”这一理论路径之下,艺术真理性这一命题必然是话语权力在艺术领域中争夺控制权,或者标榜控制权的一种话语策略,这个词不指称19世纪及之前的艺术真理观的所有内涵,而是转向对艺术的绝对价值的虚无化,因此,既然“真理”是策略,那么“艺术真理”当然也是一种策略。 在《知识考古学》一书中福柯强调了一种非连续性的历史观,他提出了这样一系列问题: 如何阐述那些使人联想到不连续性的各种不同的概念(界限、决裂、分割、变化、转换)……总而言之,思想、知识、哲学、文学的历史似乎是在增加断裂,并且寻找不连续性的所有现象,而纯粹意义上的历史,仅仅是历史,却似乎是在借助于自身的无不稳定性的结构,消除事件的介入。[2]5 这个现象的确令人深思——断裂、不连续性、不稳定性,正在消解我们关于历史与思想史,各学科史之中的连续性的预设,而这种预设由于确立了连续性与统一性,因而具有“真理性”,或者说,我们把知识的普遍性与知识的连续性作为真理的标准,但这一标准正在瓦解。结果是: 这种变化分解了由意识的进步,或者理性的目的论,或者人类思想的渐进所构成的漫长的体系,它对聚合和完成的主题提出了疑问,并对整体化的可能性提出了质疑。这种变化还导致了对不同的体系的个体化,这些体系或并列,或前后相连,或交替,或相互交错,而不可能把它们简化为线型模式。这样,在这部理性的连续的编年史,这部人们一直追根溯源直至开天辟地的编年学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些有时是短暂的,互不相同的,背离独一无二的规律的阶段,它们经常负载着各自特有的历史类型并且是某种正在获得、进化和回忆的意识的普遍模式所不可缩减的。[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