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与艺术主要讨论艺术作为生命本能的显现,这种显现会在情欲和色相判断中成为人的个体(自我)生命活动中意识最为强烈、快乐程度最为急迫、追求形式最为趋向美好的部分。① 爱欲的主题在艺术学上是研究和揭示其作为人的本性,在变现为世界和人生之后,如何再度被形式化。艺术的一个重要部分是由爱欲变现而来,并延展在各个层次共同起作用。而爱欲不限于自身的条件和地位不断生成,其对爱欲对象的无限追索和想象自始至终无以满足,必须而且只能通过形式化的艺术来填补。没有艺术,人类不能安全生存,因为人的爱欲比任何禽兽都缺乏时节的限制(没有发情间歇期),而且具有无限的扩张力。 爱欲根植于生殖和繁衍的生命本能,但又有极度超越和夸大的部分,构成人性的方面。爱欲是人的问题,但是由于人的发生和进化的本源藕断丝连,爱欲既与人之前的进化过程相联系,又在人成其为人之后,前后有绝异的分别,人非禽兽。在爱欲变现为人的行为与意识,进而形式化为艺术的状况中,人的生命的进化过程和在成其为人之前的动物阶段之间的联系,可以在与动物行为的对照中观察,虽然现在所有动物的行为不一定都与人成其为人之前的那个“动物性”阶段的行为完全一样,也许只有一种生物在其进化的早期和特殊阶段已经具备向一个特定方向转变和进化的动因(动机)和取向(目的/目标),这一点最终使其成为人,而其他的一切都只会演变为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生物。此事无从再度科学验证,无法复制。 在人之前的动物行为和生命痕迹中,生殖的本能和存活的本能一样,已经与生物行为模式相结合,其一是同类之间的竞争,另一是同类之中的吸引,构成存在悖论。同类之间的竞争和同类之中的吸引不仅是“我-我”问题的基本动力,也是人的“我-他”“我-它”和“我-祂”问题的基本动力,是政治经济学的生理基础以及信仰、思想、意识形态和文化冲突的生理基础。而其中出于生殖和繁衍的本能对性欲伴侣和情欲对象(异性)的吸引成为“我-我”问题的根本动机,演变为人的自我层次上值得关注和研究的主题。自我既包含了事物生命本能“有命-无命”,也包含了生命体(禽兽)的所有状态“有情-无情”,还有人与所有其他存在有别而所具有的突出“人权”,即“有权-无权”。同时这种生命的状态被自我测量和认识,被自我意识和思考,还被自我感觉和体验。 爱欲的基础机能(本能)是与生命体(禽兽)共有的性欲,影响人的精神主要是(与禽兽共有的)色相,而绝无仅有的是人的羞耻感和伦理(乱伦禁忌)以及与此相关联的光荣与梦想,是由同类的性感和美好的外表(好色)所激发和搅动的自我和人间的整套系统,受到人性自身的规制,并直接漫漶到“我-它”“我-他”“我-祂”的层次,构成人的世界与生活。 爱欲中人性与兽性的区别经由理性解释即是生物学中人脑科学研究的部分。经由神性解释就变成一种宗教或者神话,《圣经》中的故事“失乐园”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或者解释成天理与人欲的对立,非此即彼,互不相容。经由情性则变现为艺术。人性成为禽兽之性欲和人的爱欲之间的根本的区别。作为一个人,在自身的性欲和生命的欲望损害和冲破人性时,会被视为“衣冠禽兽”。爱欲中的人性在于出自情性,与兽性既互相联结,又互相区隔。情性作为人性,即使外在于知识和道德,但是其中禽兽之性欲和人的爱欲之间根本有别。联结在于人们无法将人的爱欲中的性欲成分及由此引发的各种生理冲动、情绪状态和行为方式,与生物的生殖行为完全隔离。在情性中,人性与兽性的界限深藏在一个暗昧的心态部位中结束和生起。这个转变的界限,以人类自我的体验和反省,只能够到达幽暗的深处,而不可通达那个觉醒的界限。在这个深暗部位中,如果退入动物的层次,这时的人已经没有人性。如果人还在人性中,类似于动物的冲动就不纯粹。这个界限对人来说非常明确地存在,但又是不可捉摸的无有。一个退入动物层次的“衣冠禽兽”实际上有对人性的双重否定:第一是这种由欲望驱动的行为依旧还有衣冠的限制,也就是说,行为主体还受到羞耻之心的限制,会遮蔽自己的阴私处(衣——遮蔽引发性欲和性交行为的器官)和隐藏自己的私心(冠——礼仪),并在私密之所实施行动(公开的宣淫和强暴必然伴随特殊的情境[如战争和抢劫]和意识[如种族仇恨和宗教/意识形态对抗])。第二是已经失去了禽兽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纯粹(天真),是一个已经进化而被赋予和承当的人性自我的丧失和堕落。天堂的失落是人的堕落,而不是生命的失落。 爱欲作为人的本性而非生物的本能具有两个基本的感觉:羞耻和乱伦禁忌。二者在情性中存在和涌动,又由于人是一个整体,三性系于一身,所以也在理性中加以算计和验证,在神性/思性中加以思考、判断和信仰。 爱欲具有一种源自羞耻感的隔阂、遮蔽、隐藏和保守。这样的羞耻感就使得人们要把自己内在的欲望和它在公共行为中的遮蔽结合起来,形成一种隐私。隐私根本上是对爱欲的遮蔽和掩饰、转移,在人间当时当地(特定时代的特定文化)的法律和礼仪允许的范围内,用符号、象征和隐喻的方式寄托和表达,这些符号、象征和隐喻的形式作为艺术遗产,在艺术学中有一条专门的路径,就是艺术作为符号。符号(含象征和隐喻作为广义的符号化了的延伸,也是但不仅是符号)可以是人的问题在任何一个层次的变现,也是在“我-我”“我-他”“我-它”“我-祂”四层所有的题层上得以变现的一种路径,但是其根本,尤其是在希伯来渊源②的文化范畴中,首先是为了对应和承担羞耻感,针对人的原罪而进行的一次对人的状态和欲望的处理。符号首先是关涉爱欲的符号,而不是性欲的符号(反对弗洛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