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探究都源自某种追问,追问产生思想,也产生道路。本文试图重新回到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当年的追问:“我们来追问技术。这种追问构成一条道路。”(海德格尔,2005,第3页) 但在这里,“技术”只是追问的一部分,甚至只是靠近边缘的一部分,而最核心的追问指向“技术与理论”的关系,具体而言,是“信息技术与教育学理论”的关系。 我们希望,对这一关系的追问具有建构的力量,它能够打通信息技术与教育学理论之间的通道,直至构筑出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的存在,尚处在可能状态,但它通向真实的未来。 一、在信息技术的世界中,教育学理论在哪里? 我们的时代,被命名为“信息时代”,还有随之而来的“智能时代”,它赋予当代教育以新的背景和土壤,衍生了诸多具体问题与课题,引发了“信息技术与教育”的大讨论。然而,在各种热闹或喧嚣背后,却出现了一处孤寂的林中空地,名为“教育学理论”。长期以来,信息技术似乎只与教育、教育技术相关,通过“信息技术—教育技术—教育实践”的传递链条,影响人类教育的变迁与发展。的确,这种变化真实且显著地发生了。不过,这一切与教育学理论本身无关。教育学理论在其中的角色,只是一个参与者,例如,将“信息技术与课堂教学的整合”纳入研究对象,以此介入信息技术推动教育变革的时代洪流之中。至于“教育学理论本身”在信息技术的时代大潮中有何变化,却乏人问津。 借助中国知网学术期刊数据库,我们检索了包含“信息技术”“教育”“教育理论”“教育技术”及教育学二级学科等主题词的期刊文献,经不同主题词组合的分类整理后发现,20年来教育界对“信息技术”的关注急剧升温,这从急速增长的相关文献数量中可见一斑,而“信息技术”与“教育”相关主题词的文献却呈现下降的趋势。同时在教育学界内部,教育学主要二级学科与“信息技术”相关的文献数量也较少,教育学原理、教育史、比较教育等领域20年间几乎没有相关文献,学前教育、特殊教育与“信息技术”的相关文献也维持在较低的水平,仅课程论、教学论与“信息技术”的相关文献在近10年间快速增长。在与“信息技术”关系密切的教育技术学内部,与“理论”相关的文献也较为罕见。在以“信息技术”与“教育理论”为主题词检索的文献中,仅有58篇包含“教育理论”主题(其中,“教育理论”8篇,“现代教育理论”50篇)。由此可见,“信息技术”相关文献的快速攀升与“教育理论”相关文献的持续走低,形成了强烈反差。 我们再以“信息技术”与“教育学”为主题词,进行相关文献检索,形成如下数量表格(表1)。
从如上图表及简要分析来看,可以断言:技术热,理论冷;教育技术热,教育理论冷。我们清晰地看到,这边是“喧嚣的技术”,那边是“沉寂的理论”。在信息技术与教育理论两者之间,学界普遍对“技术”很敏感,对“理论”则“迟钝”或“淡漠”。即使是在教育技术学界,从理论更新和学科建设的角度切入教育技术的研究也寥寥无几,更不用说与教育学理论的关系了。这只能说明,教育技术界与教育(学)理论界,缺乏必要的对话,在“老死不相往来”中相互隔离甚至隔绝。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信息技术变化太快,教育学理论跟不上教育技术的步伐。虽然,我们不能预设教育学理论必定要对信息技术“亦步亦趋”,变成“技术跟班”“技术仆从”,但也不能无视信息技术的变化,视其为可有可无的“空气”,即使做不到“相向而行”,至少也要避免“背道而驰”。在当代,技术之于人类的影响,绝不止于人类日常生活实践,在理论创制与生产的过程中,技术的渗透力也日渐强化,它已不再仅仅是理论发展的“外在”背景与推手,而是理论创生的“内在”机理与动力。 显而易见,在时尚新潮、充满活力的信息技术面前,理论显得步履蹒跚,而且卑微不堪。在服务于“信息技术如何带动和引领教育变革”的意义上,教育学理论不仅被边缘化,而且被工具化、技术化了,成为另一种被期待为具有操作性的技术,即“理论的技术”。 其实,对“技术”的理论探讨,一向是人类思想传统的重要构成部分,如中国庄子的“物而不物,故能物物”一言,既蕴含了对技术之物、对物与人之关系的省思警醒,也成为“生命哲学”的组成部分。此外,西方的海德格尔、马尔库塞等人,他们带来的绝不仅仅是技术的哲学式追问,还有哲学本身的变化,他们丰富和深化了“技术哲学”这一独特的学科领域,提出并阐释了这样一些“理论问题”:因为有了技术的存在及对技术的探究,哲学理论的世界因此有了什么不同?哪些哲学的新概念、新思维、新范式,是技术变革带来的? 有鉴于此,本文远离“信息技术与教育”这一喧闹之地,转而进入“信息技术与教育学理论”的寂寞空地。这一转向表达了一种努力:将已有之于教育技术的探讨,拉到教育学理论的轨道上,在“信息技术”与“教育学理论”之间建立起内在关联,既把信息技术变革改变为教育学理论发展的内在构成,也把教育学理论改变为推动信息技术变革的内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