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赛先生”到科学主义批评:从符号话语系统变迁看当代中国文艺批评话语的建构

作 者:
安静 

作者简介:
安静,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文艺美学、艺术符号学。北京 100081

原文出处: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从符号学的视角来看,“赛先生”在新文化运动中发挥的是象征符号的作用,成为时代对大众启蒙的精神旗帜,这种象征性使“赛先生”蕴含了从科学走向美学的内在契机;科学主义在“八五新方法”的历史进程中属于指示符号,完成了“美学热”所带来的文学批评方法多元化的使命,属于专门的学者研究。两次科学主义的进路从历史的发展来看是接续而进的,但二者在历史进程中的地位和影响却截然不同,这背后是文化与文学符号系统的深刻变化。研究考察百年的科学主义对文学研究的深刻影响,至少可以得出三方面的启示,分别是传统文化符号的不可替代性,人文主义符号话语系统的不可缺失性以及中国当代自主性批评话语系统建立的比较对话性。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9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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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26(2019)07-0174-06

       1915年,陈独秀在《青年杂志》的创刊号上首次提出:“国人而欲脱愚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1]1919年,陈独秀在《新青年》上提出,“要拥护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孔教、礼法、贞节、旧伦理、旧政治。要拥护那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旧宗教”,“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2](P.318)。至此,陈独秀标举起五四运动最重要的两面旗帜——德先生和赛先生。然而,在两位先生之间,中国文化的运动方向却发生了明显的价值倾斜,赛先生取得了更加优势的地位,对中国传统国学和现代文学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3]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文学领域再一次高扬起赛先生的旗帜,这一次主要体现在自然科学研究的方法被强烈移植进入文学批评,因而被命名为“科学主义批评”,1985年也因此被称为“方法论年”。

       在我国学界,关注赛先生与科学主义批评的知识谱系、精神建构、意义影响的论文、专著都不在少数,但是,从符号论的角度关注这两次科学主义的文献却并不多见。要知道,任何文化的变革,其实现途径要通过符号来完成,也必然体现为符号构成、符号句法以及符号用语的变化,而且符号系统的变化是更为根本的变化。汪晖在谈到现代中国科学共同体时认为,符号系统的变革是社会政治秩序、伦理秩序重建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的源泉。[4](P.921)无论是在新文化运动中还是在科学主义批评过程中,符号系统的变化都是非常明显的:一个带来了白话文对古文的胜利,一个带来了文学批评方法的多元化,进而从学术研究的导向上推动了社会思潮的多元化。此为引入符号学研究的第一个理由;第二,我国学界对赛先生取得绝对权威早有定论,而对科学主义批评潮流的评价结论却多数比较负面,认为当时的“研究者对科学的理解非常表面化,仅限于搬弄一些新鲜名词,并未涉及研究对象的本质问题,无助于对文学现象的深入认识”。[5]同样是科学主义旗帜的高扬,为什么会出现如此高下立判的结局?在面对深层原因的细究过程中,符号学的研究的确能给我们带来新的启示。本文试图对两次科学主义的产生、发展,特别对文学艺术研究所产生的影响进行深度细读,重估科学主义在中国文学研究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意义,并对当代中国批评话语的重建提供有益的参考。

       一、从科学走向美学:新文化运动中“赛先生”不可忽视的精神内核

       一百年前,两位先生同时被新文化运动的领袖推上历史舞台,然而赛先生却走在德先生之前,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实质引领者,对我国的学术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当年胡适说:“这三十年来,有一个名词在国内几乎做到了无上尊严的地位,无论懂与不懂的人,无论守旧与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他表示轻视或戏侮的态度。那个‘名词’就是‘科学’。”[6]除了“科学是使中国传统学问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这不仅在范围较广的‘国学’和史学领域表现突出,在专门的中国文学研究方面亦相当明显。”[5]其中原因除了现代科学与学科研究之间的密切关系之外,“赛先生”本身以及在中国新文化运动中所逐步酝酿的审美内核,也更加推动了赛先生权威地位的取得。那么,这个审美内核是如何产生的呢?我们可以从“赛先生”的命名入手进行分析。

       从词源上来说,“科学”对应的英文science一词来源于拉丁文的scientia,原来的意思是指通过学习获得的知识。从古代到中世纪,自然科学知识和其他学科的知识是共生在一起的,其动词sciō即“知道”,相当于英语的to know,在古希腊人那里就是“认识”(episteme)。德语中的Wissenschaft来自动词wissen,同样意为“知道”,也与“知识”相关;法语的science和德语的Wissenschaft含义较为宽泛,不仅指自然的知识,还包括关于社会的各门知识以及哲学。直到18世纪启蒙运动之后,“科学”才具有了一个特别的含义,即指建立在数学与实验基础上的、对于自然和社会进行专门的研究。因此,在科学正式成为一个独立、健全的知识体系之前,它一直被称为“自然哲学”(Natural Philosophy)。按照古典主义和人文主义的传统,自然哲学一直被划定在人文的范畴内。只有到了启蒙运动之后,追求清晰化的倾向在学科建制,形成一个个分门别类的学科,自然科学才取代宗教成为思想生活的中心,[7]而这也是一个较为晚近的概念。

       在此前提下,“科学”可以分为知识、方法与精神三个层面。科学知识是现代学科分化所进行的分门别类的知识层面的研究,其方法包括厘清现象、从现象形成规律、建构理论以及检验理论;科学精神则指向一种价值观。显然,在新文化运动中,我国知识分子试图通过文化的变革来实现民族危亡的救治,这一点构成新文化运动最初的逻辑起点和认识初衷,国人对科学的态度早就超越了科学知识的传播,而更加重视科学精神的传达,因而具备了信仰的维度。“在这个意义上被提起的民主与科学,它们的批判性意义要远远高于他们的建构性价值”。[8]这一点,即成为新文化运动中的“科学”从具体的知识与方法走向宏观精神建构的前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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