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nding:Soci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17YJA751009). 即使不是最活跃的,弗兰克·莫莱蒂(Franco Moretti)也“大概是今日英语文学和比较文学界最有争议的人物”(Serlen 214),其世界文学观一经提出就引发广泛争鸣,被誉为“从恶魔那里收到的最狡猾的概念之一”(Batuman,Adventures)。窃以为,其“狡猾”之处正在于它破解了世界文学的“实存性”限定,以“观念性”开启了“距离阅读”(Distant Reading)的征程,表征了文学批评的数字人文转型,体现出鲜明的前瞻性、问题性和方向性,具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一、世界文学:从实存性到观念性 不可否认的是,由于传统文学批评无法驱离现实文本,世界文学“首先必须聚焦在翻译的具体作品上”(Miller 378),因而“实存性”向来是世界文学的核心标签之一。从这个角度来看,实存性世界文学是文学批评选择的对象性结果,与文学创作关联不大。在创作时,作家大多不会考虑所创作品是否是世界文学。然而,在批评时,受文本特征、个人才能和批评风尚等因素的限囿,取样范围和规模成为必须切实考虑的焦点。实存性世界文学变成取样经典文本作为批评对象的必然产物。 实存性世界文学确信能指与所指的对应关系,认定世界文学有明确的指涉对象,将影响超出本土的文学经典及作品选、文学史论著等作为世界文学的代名词。比如杜瑞辛(Dion’yz
)的世界文学指世界文学史、各国最优秀的文学作品集和具有相似性的文学作品(80-81);吴雨平、方汉文的世界文学“包括来自于不同文明体系的经典与代表性作品”(82)。最典型的是盛行全球的世界文学选本,如《诺顿世界文学杰作选》《朗曼世界文学文选》《哈泼柯林斯世界读本》等。无论是经典杰作、作品选,还是史学著作,均能在文学的物理世界找到确定的对应物,凸显出世界文学的实存性。 问题是,实存性世界文学的文本选择和历史叙事不仅透射出浓重的精英意识和主体偏好,同时受文本数量的钳制而无法真正表征世界文学赖以存在的“整体性”,其批评变成膜拜极少数作家的“神学训练”(Moretti,Conjectures 57),文学史变成少数人、少数作品的“丰碑”或一些特殊人物和稀有事件的“怪物收集者”。与此同时,这种文学史是以牺牲大量当时实存的非经典作品为代价的,致使它们被无情地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造成科恩(Margaret Cohen)所谓的“伟大的未读”(the great unread)(23)。在全球化背景下,人们如何找到公平对待所有作品的方式,真正构建整体性的世界文学?莫莱蒂正是以此难题作为思考的基点,实现了世界文学从实存性向观念性的转化。本文所说的观念性包含两层意思,一是莫莱蒂的世界文学不再指涉具体文本,二是它指一种重新认识和思考世界文学的思维方式。 从观念性出发,莫莱蒂首先强调将世界文学“看作”一个整一体。它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共时的整一体。比克罗夫特(Alexander Beecroft)断言,莫莱蒂的世界文学是“作为文学与其环境间关系这一普遍难题的当代表征而出现的”(91)。莫莱蒂号召“重拾世界文学雄心”的时候,“身边的文学已宛若全球性系统”(Conjectures 54)。全球化的境遇敦促人们重新思考世界文学,“世界文学是当前全球化的伴生物”(米勒 8)。如果说全球化是人类无法逃避的命运,世界文学是全球化的文学版本,那么,世界文学批评是理解全球化的一种方式,莫莱蒂不过是众多批评者之一。按照鲍曼的说法,全球化从根本上具有“流动性”。由此看来,世界文学本身是一种“旅行的文学”,它是商品、资本、信息技术的全球流通而导致的文学全球化。在全球化时代,不同民族文学的数量和类型激增,在跨国族流通中同存镜射,相互融汇,既产生了具有相似性的“世界性文本”,又产生了关联性的“世界文学体系”,建构了文学的世界共同体。莫莱蒂认为,该共同体“不能通过把个别案例的知识点拼凑在一起来理解,因为它不是单个案例的总和,而是一个共同的系统,应被理解为整一体”(Graphs 4)。在莫氏看来,世界文学是全球化时代文学相互影响和关联所形塑的变动不居、整一但不平等(Conjectures 64)的整体性系统。 其二是历时的整一体。莫莱蒂从进化论和世界体系理论中获得灵感,坚信“进化论和世界体系分析是研究世界文学的两种理想模式”(World-Systems 218)。因为在传统文学批评中,历史研究不关心形式理论,形式理论往往忽略历史研究,“进化论在历史进程的基础上阐释了现有形式的多样性和复杂性”(World-Systems 219),不但能展示文学形式的适时变化,而且能把文学的历史变迁和形式转换整合为一。而世界体系理论倡导“唯一真正的历史是整体史”(Bloch 61),它为世界文学批评提供了理论参照。据此,莫莱蒂将世界文学分为“18世纪前”和“18世纪后”两个阶段,前者“是多种独立的地方文化的马赛克拼贴”,后者则“由国际文学市场整合为统一体”(World-Systems 228)的世界体系。这样,莫氏把长时段、跨空间的文学全部摄入世界文学这一概念,暗含了一种超时空整体性批评的雄心。以这样的方式,莫莱蒂不仅建构了世界文学的共时整体性,也建构了它的历时整体性,为探索文学的系统研究和整合研究开辟了新思路,充满了想象力和时兴性,与尼希(Almando GiliS-ci)的观点相映成趣。尼希就说:“我们既有与全球市场和大众文化产业相一致的‘全球文学’,又有由众多不同世界组合而成的‘世界文学’”(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