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往哪里去

作者简介:
[美]弗雷德里克·透纳(Frederick Turner)(1943-),男,1967年获牛津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硕士和副博士学位,美国德克萨斯州立大学达拉斯分校艺术与人文学院教授和创始人之一,诗人,批评家,翻译家,哲学家,曾是Kenyon Review的编辑,著述等身,有28部著作面世,并自2001年起五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研究方向:美学的生物学基础,时间的本质,进化学,音韵学,生物修复,比较宗教学。美国德克萨斯州 达拉斯 75080

原文出处:
艺术百家

内容提要:

自然观和宇宙观决定着艺术的精神面貌。从蒙昧的远古和传统的农业时代到启蒙主义时期,以往自然的、田园牧歌般的乐天情怀被一种机械的、宿命式的忧郁所笼罩着;原始的自然观滑入了宿命的决定论。同样,我们在艺术里也可以寻摸到自然有机的宏富和机械操控两者之间势力的消长。据天文学、经济学和心理学的最新研究,作者提出世界的主旋律并非稀缺、濒危,而是富饶、繁盛,并在这一自然观下思索未来艺术的发展策略。作者认为作为“奇特磁石”的传统仍具有广袤的涵容性,艺术领域正在进行一场复兴传统形式、体裁和宗旨、并再次转向对技巧注重的新古典主义运动。在指出当代主流艺术的自恋情结和随性情怀等缺陷的同时,作者认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必然要有实质内容,不论在认识上还是感情上都能给人以启迪。艺术的“内容”彰显的就是作品的意味、艺术家的理念、认知和梦想,它应具有时代性,体现时代的美德和瑕疵,记录其发展的轨迹。因而这场新古典主义运动的使命就在于:重新找回工具,挖掘时代的新颖题材,开创一番新事业。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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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O 文献标识码:A

      我们如何看待自然决定着我们创造什么样的艺术。为什么古希腊的多神论带来的是视觉艺术的全盛,而古希伯来的单神论导致的却是对文字的膜拜?中世纪,在超验神学的支配下创作的绘画中,出现在背景里的人物形象譬如圣母玛利亚、复活的基督、圣父及圣徒,远远大于出现在画面前景里的人物形象——那些罪人、供奉者和凡夫俗子。然而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们的神学观又发生了变化,人们开始意识到上帝并不是一种超验的存在,他其实和自然、人类是相与为一的;这一新型的神学观在绘画创作中则表现为“透视”的出现:画面形象遵循着近者大而远者小的一般规律。可见,地心论的宇宙观诞生的是一种艺术;日心说的宇宙观诞生的是另一种艺术;而宇宙无中心观诞生的又是一种艺术。

      如果我们的自然观是扭曲的,我们手下的艺术也将长着一副扭曲的表情,它们或许与日常的经历、常识、有意味的活动毫不相干,甚而与人性相疏离。那些曾经灿烂辉煌、拥有古老文明的国度或许有一天会不知不觉地走到灵感的尽头,她们受到千百年来观念的抑制,再不能从大自然中挖掘出新鲜的花样。这些我们也可以在现代主义发展的脉络中深刻地体悟到。

      现代主义的诞生使得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此同时,人类谋生和获取财富的方式也与以前大大不同。从蒙昧的远古时代到传统的农业社会,人们始终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耕种为治生之本。从词源的角度而言,“自然”和“物质的”这两个词恰好反映了古代人的自然观。“自然”源于拉丁语natus和natura,意为“出生”。“物质的”源于希腊语phuein,有“产生”、“使生长”的意思。由此可见,自然产出万物并哺育万物成长,因而生生不息地繁殖是大自然的属性。就连金属,人们也认为是由大地母亲孕育、孵化出来的。大自然的丰富物产养育着我们,而人类劳作在这片大地上,春耕秋收,创造出生机勃勃、富庶丰裕的生活。

      18世纪启蒙运动时,理性、科学逐渐替代了神学、宗教。以往自然的、田园牧歌般的乐天情怀被一种机械的、宿命式的忧郁所笼罩着;古人眼里不息繁衍的自然顷刻之间变成日用日少、终究会消亡的自然,物质世界不再丰裕而逐渐呈递减式发展。隶属18世纪理性的演绎法实际上就是一个减法过程,因为它最终得出的是唯一的、必然如此的结果。在科学实验中,每个过程都应该独立进行,如此一来才不至于鱼龙混杂、彼此混淆,同时也更方便我们对单一的、清晰的、重复出现的结果进行描述、测量,对单行、单线的因果关系进行可靠地论证。譬如我们可做如下推论:“存在=可知=可预知=唯一因”,根据这个公式,除了可知的事物之外,其他任何事物都是莫名不可知的,是虚无的幻象,或者因为现实条件的限制还未能勘察、研究到。

      尽管局限是不可避免的,但人们仍就此做出了不少成绩。人们研究可知的事物,论证事实的合法性,这促使了许多伟大的发现,大大增加了人类的知识和幸福指数。但话又说回来,俗语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还有一句说:“手拿一把锤子,眼前所见之物悉成钉子。”早期科学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它只能研究这样一类始于不稳定性而终于单一、消歇状态的事物,譬如:倾斜平面上运动的球,它一直滚动、滚动直至停滞、抵达终点,再不能向前行进;当反应成分的能量达到平衡,形成暂时停止的、最低状态的化学反应;一卷弹性终会消耗殆尽的弹簧;在金属罐装煤气的一端加热致使热量在器皿中再分布,直至整个器皿的内部温度达到持衡。在生物科学中,动植物的适应性变化也是有固定结局的:作为固定物种的一员,每一个生物体在历经发育、成熟之后会迎来其功能最为齐备、完美的一刻(其完备程度取决于它所处的环境和邂逅的机遇),而后,它就将衰颓、死去。热力学第二定律是这一时期科学理论的集大成,它使人们充分认识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宇宙万物都逃脱不了消逝的宿命。于是,一度活跃烂漫的大自然如今却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科学所能发现的总是会腐朽的。

      在这种观念下,经济就成为竭泽而渔、奴役自然的罪魁祸首。要获得生存,要创造财富,我们就不得不向大自然索要。我们开采金属供人类使用;挖掘煤炭资源,燃烧以驱动引擎(其理论依据是热力学第二定律);我们采掘表土,因为它肥沃;雇用年轻力壮的工人,因为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创造利润;消耗纯净的空气和水,因为它们有自洁功能,可以处理污秽。我们还想方设法通过金融利润体系获得更多的金钱——这一人类履行义务和进行交易的媒介;甚至也不放过时间,通过契约和长期合同来完成对它的驾驭。

      值得重申的是:从原始的自然观到宿命的决定论这一观念的深刻转变确实为人类带来了许多裨益。人类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不可遏止的衰颓,最坏是陷入种族灭绝式的疯癫,反正人类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工业革命给予了数以亿计的人以生命、自由和尊严,延长了人类的寿命,解除了无数的患难和苦痛。从中我们也更加了解大自然,她并不脆弱,相反,她坚韧而仁慈。但同时我们也充分感觉到现代化进程中深刻的隐患和不和谐,这使我们陷入了矛盾、煎熬之中。劳动价值论就是在这个大环境中诞生的,它以劳动时间和劳动强度去衡量财富。这一理论一旦成为经济学的基础原则,就无疑使个人、阶级、种族之间成为争夺有限资源的对手、仇雠——这同时导致19、20世纪出现了一些畸形的意识形态,如社会达尔文主义、斯大林主义和纳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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