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意象的符号质、系统质、功能质

作 者:
吴晓 

作者简介:
吴晓(1949—),男,浙江义乌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诗学及华文文学研究。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原文出处:
浙江师范大学学报

内容提要:

在诗歌理论界,人们对意象的重要性和建构力有一个广泛的认同。诗的意义和整体审美效应是由具体可感的意象生发的。意象的这种特殊建构能力,来自意象独具的性质和功能。意象具有符号的基本特性,即意象产生的随机性、自我表现性、模糊性;在意象系统中,每个意象既影响别个意象,又受到别个意象的影响,正是意象的共同作用,才使诗歌的整体意义得以表达;意象具有描述性、拟情性、象征性(指意性)功能,三者的综合作用,强化了意象的表义性和建构力。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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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 942X(2001)02—0116—09

      在当代诗歌理论界,诗歌意象的重要性受到人们的普遍认同。关于诗歌意象,论者颇多。如陈良运说:“以‘意象’品诗,更能准确地表述诗人构思谋篇过程中的审美心理活动及其呈现在诗中的形态与情态,也更能准确地表述读者阅读鉴赏时所获得的审美快感。”[1 ]冯国荣说:“艺术思维只能是意象思维”,“意象思维的提法体现了我国传统艺术思维重主观、重情志、重写意、重主客观统一的民族特色。……还反映着重象征、重含蓄、重精约、重虚活的其他民族特色。”[2 ]著名学者、诗人郑敏则更为直接地说:“诗如果是用预制板建成的建筑物,意象就是一块块的预制板。”[3]

      上述论述表明,诗是由意象组成的,意象是诗的元件、基础、构架,诗的意义和整体审美效应是由具体可感的意象生发的。那么,意象何以能创构诗的高楼大厦,何以有如此的建构能力呢?这就得从意象本身出发,通过对意象的性质、功能的剖析来探讨并回答这一问题。所谓建构力,是指艺术作品中各个构成成分对于艺术整体的形式的架构能力和意义的生成能力。诗歌意象是诗人主观情志与外界客观物象相碰撞而契合的产物,是一种包含了象与意的双重性结构,它既指向意义,又指向形式;在作品中,它既是其中的部分(即“艺术中的符号”),又可以是整体(即“艺术符号”)。意象的这些基本特性,足可以使它对作品整体结构和意义的形成产生举足轻重的作用。本文试就诗歌意象的符号质、系统质、功能质加以探究和考察,以期对诗歌意象的重要性和建构力有一个较全面深入的认识。

      一、意象的符号质

      苏珊·朗格说:“艺术,是人类情感的符号形式的创造。”[4 ]符号学家把艺术当作符号来看待,启示了我们一条进一步认识艺术本质的新途径。苏联符号学家ю·鲍列夫对艺术符号作了这样的解释:“在艺术中,符号就是思想的具体感性基础的袒露”[5], 这个概念与我们对诗歌意象的理解惊人地相似。这位理论家又说:“符号是艺术篇章最基本的元素,符号构成了艺术的表述。”[5]在诗歌中, 这个最基本的元素就是意象。根据符号学的观点,凡是艺术作品,如果它是美的,都富有表现性、象征性和符号性。意象是诗歌中最基本的符号,它自然具有一种符号质。

      任何一个符号,一方面是物质的呈现,另一方面又是一种精神的外观,是主客体的统一物。符号有两个基本成分,即表示成分(能指)和被表示成分(所指)。罗兰·巴特说:“表示成分(能指)和被表示成分(所指),它们的联合构成了符号。这是最高的主张”[6]。 表示成分组成了表达方面,而被表示成分则组成了内容方面。

      在意象符号中,其能指与所指的含义与日常语言符号的能指所指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在语言符号中,一个词的表示成分(能指)指的是这个词的音与形,被表示成分(所指)指的是语义(观念);而在艺术符号——意象符号中,其表示成分(能指)是指事物的表象,被表示成分(所指)是指这一符号所表示的情感与意义。在日常语言中,假如说话人发出“风车”这一声音时,受话人联想到的应该是“一种机械装置,可把风能转变为机械能,由风轮、支架、传动装置等构成……”这是作为普通语言符号所表达的内容。但在魏尔哈伦的诗中,“风车”作为一个意象出现,其“能指”是指风车这一客观事物的表象,而不是作为一个词的音、形,“所指”是指诗中所表达的意义:风车是苦难疲惫的生命的象征:“风车在夕暮的深处很慢地转,/在一片悲哀而忧郁的长天上,/它转啊转,而它酒渣色的翅膀,是无限的悲哀、沉重、而又疲倦。”[ 7]风车矗立的姿态又很容易使人想起十字架,因此,在这首诗中,诗人实质上是在揭示人类的永恒命运,寄托了对生命悲剧的关怀。

      诗歌的意象作为艺术符号,具有符号的基本特性,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意象产生的随机性

      从心理发生学角度看,诗人捕捉意象、创造意象是随当时心境、情绪、情感所决定的,什么样的情感,就会产生什么样的意象;从符号学角度分析,意象的这种随机性,是因为符号中的两个构成成分:能指和所指的关系的建立,是由诗人凭借自己独特的艺术个性所驱使的。如“带水珠的花朵”这一意象,既可表示活泼、新鲜、纯洁的符号意义,又可以表示悲愁、伤感、欺凌的符号意义,当然还可以表达其他意义。是哪一种意义,全凭诗人当时情感表现的需要而定。艾青有两首诗,同样都是写“池沼”,但由于一首是表现冬天所见的池沼,另一首是表现春天所见的池沼,两次所见的池沼可能是相同的,但情感起了变化,因此创造了两个情感色彩大为不同的意象。我们看这两首诗:

      冬天的池沼,/寂寞得像老人的心——/饱历了人世的辛酸的心;/冬天的池沼,/枯干得像老人的眼——/被劳苦磨失了光辉的眼;/冬天的池沼,/荒芜得像老人的发——/像霜草般稀疏而又灰白的发;/冬天的池沼,/阴郁得像一个悲哀的老人——/佝偻在阴郁的天幕下的老人。[8]

      青色的池沼,/长满了马鬃草;/透明的水底,/映着流动的白云……

      平静而清澈……/像因时序而默想的/蓝衣少女,/坐在早晨的原野上。

      当心呵——/脚蹄撩动着薄雾/一匹栗红色的马/在向你跳跃来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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