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形态学”的革新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悦笛(1974-),男,汉,辽宁锦州人,南开大学哲学博士,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出站博士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美学研究室研究员(北京 100732)。

原文出处:
艺术百家

内容提要:

当代艺术形态学亟待革新,分析美学对此提出了崭新视角。无论在分析美学的内部还是外部,由理查德·沃尔海姆所提出并充分论证的“类型”与“殊例”的划分,都产生了最为深远的影响。进而,约瑟夫·马戈利斯提出作为“个体化殊例”的艺术观,格里高利·卡里提出作为“活动的类型”的艺术观,尼古拉斯·沃尔特斯托夫提出作为“活动的对象”的艺术观,大卫·戴维斯提出作为“施行的活动”的艺术观,都从各个角度丰富了分析美学的研究。西方艺术形态学亟待重申思考,因为这里所考虑的还只是“西方的”艺术类型,而尚未把非西方视野纳入其中。由此,回到“人类学”的考量,将艺术品视为一种人类学意义上的概念,来重思艺术形态问题就成为一条必由之路。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19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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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艺术形态学”(Art Morphology),主要追问的是艺术品是以何种形态存在于世的?不同艺术形态的特征是什么?某种艺术形态与其他形态之间如何区分?然而,那种以时间与空间来划分艺术类型的方式却早已过时,分析美学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划分艺术形态的思路,给予我们很多的启示。

      一、艺术形态学亟待革新

      从历时性的角度看,艺术的概念的确是开放的,正因为艺术本身也是历史变化着的。“美的艺术”的法语词Beaux-Arts,就把艺术定为复数,这也是英文词fine art所无法体现的。根据欧洲艺术史的观念,艺术内涵的发展可以归纳为几个阶段:(1)“艺术的全面划分”阶段(古代),此时艺术范围还包括技艺和工艺劳动;(2)“自由的艺术”阶段(中世纪时期),艺术包括文法、修辞学、辩证法、算术、几何学、天文学;(3)“美的艺术”阶段(启蒙运动后的近代),艺术基本包括音乐、诗、绘画、舞蹈、雕塑五类,并与手工艺和机械技艺等“机械艺术”划清了界限,从而基本奠定了现代艺术概念种类所属方面的内涵。①可见,历史上的艺术概念就有如一个箩筐,被装进了各种各样的事物。

      现代和后现代以来,艺术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愈来愈走向开放。其中,一个关键性的突破在于:对“美的艺术”边界的突围。在现代主义艺术中,“非美”的艺术被大量地纳入到艺术界域内,如远离古典美学规范的丑的艺术、“荒诞派”的荒诞艺术、达达主义的“艺术化的反艺术运动”[1]158等等。在后现代主义艺术里面,博伊斯和安迪·沃霍尔们消抹艺术边界并延伸艺术概念,将原本的“非艺术品”当作艺术来理解,从而又擎起了“反艺术”的旗帜。同时,随着“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兴起,原本被划出“美的艺术”之外的设计和建筑,也逐渐回归到艺术的阵营,更不用说影视艺术的出现所造成的“视觉文化的转向”了。尽管而今所谓“非艺术”与“反艺术”都退出了流行阵营,“对艺术界人士而言,下述事实已经非常明显:反艺术的攻击性被驯服,非艺术的否定性也被否定、升华或演变为肯定性”,[2]但事实的确是——艺术走入了一个“开放的时代”。

      传统的艺术类型学认为,艺术是可以按照“时空”进行分类的。从历史上追溯,按照德国美学家莱辛在名著《拉奥孔》当中的所谓科学的解释,如果说,诗是“时间艺术”,用时间中发出的声音相续的话,那么,绘画则是空间艺术,用空间当中的形和色加以组构。当然,欧洲传统美学所致力于的是诗与画之分,而在中国传统艺论当中不乏有“诗为有声画”与“画为无声诗”的说法,其实早就看到了这种融合。在近代西方文化当中,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被严格开来,音乐是最典型的“时间艺术”,而绘画则是最典型的“空间艺术”,德文“Raumkunst”这个词就特指以造型为主的空间化艺术。然而,这种时空观只是牛顿意义上的固定时间观,从狭义到广义的相对论对此进行了颠覆,当代艺术更在质疑这种时空不变与分离。

      按照经典的时空理论,如果考虑进中国的艺术要素,“时间艺术”包括音乐、文学与本土的曲艺;“空间艺术”包括绘画、雕塑、工艺美术、摄影艺术、建筑艺术和本土的园林、书法、篆刻;还有时空交错的“时空艺术”,包括戏剧、电影、电视剧、舞蹈和本土的杂技。但如果仔细辨析,却发现任何艺术都不是单一性质所能概括得了的,音乐当中产生的画面感趋于空间,绘画当中的节奏性则接近时间,新媒体艺术也打破了时空界限,当今艺术越来越走向综合性的拓展。即使在造型艺术当中,视觉、触觉与动觉还要继续细分,油画尽管诉诸视觉但是油料本身也有触觉介入,雕塑尽管诉诸触觉但是造型的流动也有动觉参与,这都说明每种艺术门类、每个艺术形态甚至每件艺术品都需要具体解析。

      在符号学美学家苏珊·朗格看来,绘画却并不是单纯的“色彩加画布的结构”,当色彩被涂在画布上的时候,绘画的特定的“空间结构”便从可见的形状和色彩里面浮现了出来,亦即被“创造”了出来。在这种创造过程里面,关键就是这种“空间结构”转化了“虚的空间”或者“虚幻空间”(virtual space)。“从装饰画的第一根线条,到拉斐尔、达·芬奇和鲁本斯的各类作品,全都说明了绘画艺术的同一个原则:虚幻空间的创造以及通过感觉和情感样态的形式(即线条、体积、交叉平面、明与暗)对虚幻空间进行的组织。绘画空间,不论感觉为二维还是三维(或平面还是立体)都从现实的空间,亦即画布或其他物质承担者存在的那个空间分离出来。同样,绘画中的空间吸引我们的视线,也完全因为它自身包含的意味,因为它不是周围空间的一部分。由纯视觉空间的创造,确实也引起了视觉上类似的转变:无论是实物再现还是图案形象,都以一种富于表现力的姿态——有意味的形式出现在我们前面。”[3]98-99

      质言之,艺术家创作出视觉对象,就是“虚像”。音乐创造的是时间的听觉构成,亦即“虚的时间”或者“虚幻时间”(virtual time),绘画则以“虚的空间”或者“虚幻空间”作为“首要的虚像”,诗歌则创造出关于事件、个人、情感活动等的表象,亦即“诗的表象”或者“诗意表象”(poetic semblances)。在苏珊·朗格的“情感符号”美学里面,属于“虚幻空间”的一幅绘画、一尊雕塑、一座建筑,属于“诗意表象”的一首诗、属于“虚幻的经验和历史”的一出戏剧,属于“虚幻的时间”的一首乐曲,属于“虚幻的力”的一场舞蹈,本身皆为“一个独特的符号”,而这个符号本身都是一种“混合的生命和情感的意味”。[4]68然而,随着这种符号学美学的日渐衰落,分析美学的艺术形态在如今的欧美学界逐渐被广泛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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