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叙事中的听声辨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周志高,九江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西 九江 332005;周志高,江西师范大学 叙事学研究中心,江西 南昌 330022 周志高(1972- ),九江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江西师范大学叙事学研究中心研究员,文学博士,从事叙事学与比较文学研究。

原文出处:
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听觉在叙事中的重要意义不言自明,对它的研究是叙事研究应有的题中之义。如何聆听出叙事作品中的意义,米歇尔·希翁提出了三种聆听模式:因果聆听、语义聆听和简化聆听。对于声音的分类,莫里·谢弗提出了基调音、信号音和标志音。不同的声音之间可以构成如视觉感知概念中的“图”和“底”的关系,但是,声音的这种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与社会文化、听者的心理状态、听者和音景的关系有关。声音之间的“图”和“底”的关系可能会发生突转,但是,声音无论是与重要事件抑或与次要事件有关,都能在虚构叙事中构成特殊的意义,对于建构虚构叙事中的声音景观起着支撑作用。当我们对虚构叙事进行听声辨义时,能够揭开虚构世界的另一层神秘面纱。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9 年 03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I0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448(2018)04-0111-08

       叙事通俗地讲就是“讲故事”。浦安迪在给叙事进行最简定义时,认为“叙事就是作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传示给他人”[1](P5-6)。作者要将自己的人生经验与感知到的世界叙述出来,必定要调动他的各种感官,听觉感官对世界的感知自然成为叙事中的一部分。对于人类的聆听模式,米歇尔·希翁提出了“因果聆听、语义聆听和简化聆听”[2](P23)三种聆听模式。这不仅有利于我们聆听现实世界中的声音,也可以用来指导我们“聆听”虚构叙事作品中的各种“声音”。当然,虚构叙事作品中的声音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音,而是譬喻意义上的声音。傅修延、刘碧珍在《论叙述声音》一文中指出:“叙述声音虽非真正的语音,但它和‘说’一样也是人类之间的沟通,更具体地说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沟通,读者同样需要依靠自己的敏锐去体察作者通过自己的书写‘说’了什么,这种体察就其微妙性而言与‘听’十分相似,所以人们会把叙事中的某些话语和真正的听觉传播联系起来。”[3](P111)在叙事中由声音建构出来的听觉空间就是声音景观。加拿大学者R.莫里·谢弗是最早论述声音景观的学者之一,他在《音景——我们的声音环境以及为世界调音》[4]一书中主要论述了人类所处的现实世界中的音景,指出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具有不同的音景,农业社会的音景是可清晰辨音的“高保真”状态,工业社会的音景是各种声音密集重叠的、模糊的“低保真”状态。同时,莫里·谢弗还引用了许多叙事作品来说明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音景。声音是构成意义世界的重要因素,听觉是人类感知世界的重要途径。鉴于此,叙事学界出现了听觉转向的趋势,开始从听觉层面去研究虚构叙事的意义以及声音对虚构世界的建构。

       一 听觉:亘古悠远的人类感官

       听觉属于世界的初始感官。经验世界的形成源于宇宙大爆炸所发出的浑然巨响。在《圣经》的《创世纪》篇中,上帝用声音创造了世间的一切,“上帝创造天地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虚混沌的,只有黑暗。然后上帝就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说,要有空气,就有了空气。上帝说要有天地万物,就有了天地万物。”中国佛教中的观世音也是一位“以声代形”的菩萨,她具有洞察一切的“神听”能力,能够听到人世间一切疾苦的声音,因此,当人们处于危急困难之中的时候,总是默念“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就人类感知世界而言,听觉是我们最早获得的感官。“在我们出生之前,母亲怀胎四个半月时,我们就开始倾听了。在之后的四个半月里,声音是主宰我们感觉的唯一女王。”[2](P11)当我们将考察的目光投向人类历史的早期阶段时,依然可以辨析出声音“女王”威严的身影。在书写时代来临之前,人类主要生活在声音的世界里。“在先知和史诗的时代,听觉比视觉更加重要。上帝之言、部落的历史和所有其他的主要信息都是听到的,不是看到的。”[4](P11)

       在西方,大约是在文艺复兴时期,随着印刷出版和透视绘画的发展,耳朵让位于眼睛作为最重要的信息收集者。这种变化的一个最明显的证明是西方人想象上帝的方式的改变。到文艺复兴时期,上帝的形象变成了肖像画,而在此之前他一直被想象为声音或振动波。科技的发展导致了媒介的变化,媒介的变化改变着人类的认知方式。在中国,造纸术和印刷术发明之前,虽然早已有在木简、竹简、绢帛等材料上的书写,但文字与阅读主要掌握在统治阶级和读书人手中。造纸术和印刷术极大地擢升了眼睛的地位,将中国人领进了书写时代,远早于世界的其他民族。即使在视觉统摄的今天,在世界的一些地方,听觉依然是占主导地位的。对于生活在热带丛林中的民族,听觉就比视觉要重要得多。因为茂密的丛林形成视觉的阻隔遮挡,视觉使他们获得的外部信息有限,而听觉则可以让他们听出丛林中更远、更细微的动静。乡野的非洲人主要生活在声音的世界里,对听者而言,这是一个承载着直接的个人意义的世界。听觉敏锐的非洲人无法以三维空间视角来观察事物,麦克鲁汉引述了伦敦大学非洲学院威尔森教授对非洲人观看电影所做的实验来说明这一观点:

       主角(卫生督察员)制作了一部慢速度、慢动作的电影,说明非洲原始部落一般房舍要如何防止积水(例如抽干池塘、捡拾空罐妥善丢弃等等)。我们把电影放给非洲人看,问他们看到什么,他们说他们看到了一只家禽,应该是一只鸡,但我们根本不晓得影片里有鸡!于是我们仔细检查每一个画面,想找出这只鸡,结果真的有一只鸡从画面的角落闪过,前后只有一秒左右。[5](P64)

       乡野的非洲人生活在听觉文化之中,他们的人生经验似乎更多地存在于所听、所说之中,他们在视觉文化面前就显得“木讷”了,居然无法看懂一部简单的电影。这对于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甚至会对他们嗤之以鼻。但是,我们不能就此认为乡野非洲人愚昧,因为他们生活在声音的世界里,听觉文化决定了他们对声音的敏感,和对视觉、图像的迟钝。正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的《文字下乡》篇中所说:“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我们已开始抛离乡土社会,文字是现代化的工具。我们要辨明的是乡土社会中的文盲,并非出于乡下人的‘愚’,而是由于乡土社会的本质。”[6](P25-26)为了说明乡土社会与城市社会的不同本质,费孝通指出:“乡下人没有见过城里的世面,因之而不明白怎样应付汽车,那是知识问题,不是智力问题,正等于城里人到了乡下,连狗都不会赶一般。”[6](P19)费孝通的意思是我们在评判乡土社会时不应只从城市社会的标准出发。同理推之,听觉文化与视觉文化具有不同的特性,我们不能用视觉文化的标准去评价生活在听觉文化中的人。声音具有其自身的魅力与意义,视觉功能再强大,也无法将其替代或遮蔽,只能是感知世界的一个侧面,只有凭借所有的人类感官,我们所感知的世界才能像钻石一样熠熠生辉。媒介决定了我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如果说视觉所感知的世界构成了钻石的最大一个侧面,那么,听觉所感知的世界构成了钻石的第二大侧面,因此,研究虚构叙事中的声音能够为我们揭开虚构世界的另一层神秘面纱。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