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类理论发展,俄国形式主义启其端绪,而继起者,恐非原型批评一派莫属。众所周知,在西方文论发展史上,原型批评一度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学呈三足鼎立之势,是享有世界性影响力的重要理论派别。原型批评为何像俄国形式主义者一样要重视文类?文类在原型批评中占据何种角色?文类与原型批评之间何以建立起关联?诸如此类问题,本文拟以原型批评的权威代表——加拿大文学批评家诺斯罗普·弗莱(Northrop Frye)所著堪称原型批评“圣经”(Douglas Bush)与“诗论”(S.N.格莱勃斯泰因)、被誉为“二战以来最著名的批评著作之一”①——《批评的解剖》的研究,来逐一予以回答。 从文学批评的角度而言,弗莱原型批评的源起首先是基于他对文学批评发展生态的高度不满。他严重反对两种文学批评倾向,即外部批评模式与单个文本批评模式。前者如从社会学、心理学、哲学、道德等其他学科视野关照文学,或视作者为文学作品意义的决定者。此种模式认为文学批评只是文学的寄生或附庸;后者如英美“新批评派”一类的形式批评,它们狭隘地固守于单个文学作品之中,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患有“近视症”,陶醉于文学发展进程中“点”的考察而置文学发展应有的自身独特“整体性”于不顾,将活生生的文学发展史机械割裂,不恰当地视为“仅是由许多互不相关的‘作品’杂乱无章地堆砌在一起的”②。弗莱认为,两种情形都是无视文学批评的独立地位。其实,文学批评绝非无足轻重,文学批评拥有与其研究对象——文学作品同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因为“批评能够讲话,而所有的艺术都是哑巴”③。此一思想延续了康德、克罗齐等人一贯以来的寻求审美独立性的传统。 为了发展一种真正的、具有独立意义的诗学或文学批评,弗莱详细阐述了他的文学批评观,即“文学批评的对象是一种艺术,批评本身显然也是一种艺术”④。两者都应是独立的存在,不可或缺,同等重要。为替代上述提及的外部批评与单个文本的批评模式,弗莱提出:作为独立科学的标志,“批评是一种思想和知识的结构,这种结构本身有权利存在,而且不依附于它所讨论的艺术,具有一定程度的独立性。”⑤文学批评“自身实际上是个完全可以理解的知识体系”⑥。换言之,文学批评之所以是一种知识体系,是因为它“是按照一种特定的观念框架来论述文学的”。这就首肯了单个文学作品之间的历史联系,从而避免把文学史肢解为支离破碎的物什。不复如此,弗莱提出,文学批评依赖的“特定的观念框架”只能“从文学内部去为批评寻找”,从作为研究对象的文学作品中去寻找,“无法从神学、哲学、政治学、科学或这些学科的任意结合中现成地照搬过来的”⑦。可见,弗莱的文学批评观显现出强烈的内部性与整体性特点。 那么,弗莱从文学内部找寻到什么样的观念框架来结构文学史呢?或者说,弗莱眼中独立的文学批评是基于什么来诠释纷繁复杂的众多文学作品的呢?那就是原型批评的核心所在:神话作为文学作品情节(叙事)与思想主题(意义)的原型。详而论之,叙事与意义的原型分别是神话中的仪式与梦幻。正是依凭神话这一从文学内部寻找到的原型,弗莱精心构筑起他对文学发展史的批评性阐释,整合起多样化存在形态的文学作品群,借以实现建构其预想中的作为一门独立艺术的文学批评。 仿效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文学成分方案,概括而言,弗莱原型批评“诗学”的主要内涵包括: 首先,弗莱将六个文学成分划分为三块:情节、人物(叙事);思想主题(意义);辞藻、韵律、场景(修辞)。叙事重在“内向的虚构”,主要体现在小说、戏剧这样的文类上;意义重在“外向的虚构”,则体现在散文与抒情诗这样的文类上。前者称之为虚构文学,后者称之为主题文学。其次,虚构文学与主题文学从主人公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角度分别可以区分为悲剧性与喜剧性虚构文学、插曲式与百科全书式主题文学。继而,弗莱指出,所有文学作品都是按照主人公无所不能逐渐到劣于我们而被我们嘲笑或是从纯虚构到纯模仿这样的区间原则,依次呈现为五种历史演进模式,即:神话——传奇——高模仿——低模仿——讽刺与反讽。这五种历史演进模式之间的关系特点是:神话作为叙事与主题的原型而不断进行的“移位”过程,后四者都是神话原型移位的不同阶段,五者最终形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循环。就神话原型的“移位”内部情形而论:叙事层面上的移位依次体现为:从神话开始,低模仿——传奇——高模仿——讽刺与反讽构成一个春、夏、秋、冬式的循环⑧;意义层面上的移位依次体现为:神话中的神谕形象对应于神话模式,传奇、高模仿、低模仿分别对应神谕形象的“天真的类比”、“自然和理性的类比”、“经验的类比”,最后回到对应讽刺与反讽模式的、再次复归神话中的魔怪形象。关于辞藻、韵律、场景这一修辞部分的内容,由于与文类理论紧密相关,下文将单独予以论说。 弗莱企图以神话原型从文学内部建构起独立的文学批评,为何要与文类发生必要关联呢?这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得到印证: 第一,文类性质与原型批评宗旨有重要交集。原型批评的宗旨之一就是打破如英美“新批评派”一类的局限于单个文学作品的研究⑨,切断文学史上文学作品之间可能存在的有机关联;而正是在打通作品之间联系这一点上,作为区分文学作品不同集群概念的“文类”与原型批评之间具有了共同语。亦即,原型批评与文类在承认单个文学作品之间联系的认识上是相同的⑩。正为此故,弗莱对于“文献历史批评”与“修辞派文学批评”不重视文类研究的弊端给予了无情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