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创作心态的构成与表现

作 者:
蔡毅 

作者简介:
蔡毅,云南省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 昆明 650032

原文出处:
南京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0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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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创作是创作者灵魂里的创造行为。因此对创作的研究,必然要深入地去探究作家创作时的心理状态。

      “歌儿正在蕴藏成熟”,这是一位诗人对自己创作心态的出色描写。《圣经》新约“马太福音”中说:“心里所充满的,口里就说出来”,换种说法,“心里所充满的,笔下就写出来”,这当然是件愉快的事。但创作心态本身,不是自然形成、无意生成的,而是经长期的准备、自觉的努力和培养才孕育成熟的。

      但是,研究创作心态,就要抛开作家为从事创作而事先进行的学习、积累、孕育、构思等阶段的心理状态不论,只集中讨论作家在进入实际的创作活动后,心理会发生一些什么变化,会产生什么不同于常态的心理状态。虽然这一特定阶段作家的心理状态仍是与过去的积累密不可分、息息相关的,但为了精确起见,必须作明确的切割舍弃。道理很简单,创作心态就只能指作家进行具体文学创作时的各种心理状态,其余的就略而不论了。

      一

      每个作家都是在一个特定时刻进入创作活动的,诸如假期、空闲的时间、早晨或夜晚、午睡之后或是进餐之前。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对此有超凡的描述:“夜降临了,灵魂的力量徐徐苏醒……屋子里很寂寞。只有我一个人……只要一燃起灯火,坐在桌前信笔写来,孤独之感便立刻消失了。我不是一个人。我可以从这一间湫隘小屋里和千万人,和全世界说话。我可以向他们倾述各色各样的故事,惹他们发笑,使他们悲哀,引起他们的沉思和愤怒,爱情和怜悯,可以拉着他们的手,像向导似的在生活之路上指引他们。生活,虽然是在这里,在这四堵墙里创造出来的,但它却能冲向宇宙。……我自己还不知道,我要写什么。我的心情激动不安,渴望着把此刻充满我的理性,我的心灵,我的整个躯体的一切传给人们。思想在我心里动荡,但究竟它会朝哪儿涌去,它将用什么方法来表现自己,我自己还不清楚。但我知道,我要为谁写作。我要和全世界说话。”(注:《金蔷薇》,上海译文出版社,第168-169页。)

      从这段话可知,作家是在四周寂寞、安静的环境中开始写作的。“灵魂苏醒”表明心中涌起了创作欲望和创作冲动,他摆脱了日常事务的牵挂,而进入一种特殊的渴望创作的心境之中。这种状况同中国人所说的“肉眼闭而心眼开”情形相似,即作家洗掉了改换了自己作为常人的面目和俗气,收视返听,“视于无象,听于无声”,走出常人超越常人以观照和吟咏常人,从而实现了个人情感向艺术情感的转变。此刻作家的心理有清晰的观念和清楚的追求,那就是他要和“全世界说话”,要为人们写作,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的一切传递给别人,让更多的人能与之分享;同时,他的心中也有不少混茫朦胧的东西,即心里动荡,尚不知道要写什么,怎样写,能否写好。前者是有意识状态,能促使他自觉地、目标明确地努力和写作,后者则是无意识状态,使他能少受规范拘束,自由地投入心灵的创造活动。

      进入创作之境,作家就脱离了世俗生活,摆脱了各种现实关系的纠缠,而进入一个想象的、虚构的、自由创造的境界。这是一个幻想的王国,作家在这个主观幻想的世界中是一切的主宰,是国王,是上帝,是造物主,可以随心所欲地造天设地,呼风唤雨,创造万物或毁灭万物。这是一个虚拟的假定的世界,作家在这个非现实的境界中,可以移花接木,指鹿为马,无中生有,更改一切或重组一切。这是一个似醉非醉,似梦非梦,半醉半梦,忘我却又超我的迷人之境,身处此境的人,或狂热欣喜不能自持,或心醉神迷忘乎所以,或移情化物人我莫辨,或多愁善感恍如变了另一个人……

      进入创造之境的作家无论是感觉、情感、心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感知错幻、想象变异、情感超常、心态失衡。考察此刻的创作心理,大体会经历如下阶段:1.进入。从非创作情境进入创作情境犹如从一个平凡的日常世界进入一个神奇的想象世界,一股充沛的情绪、一种独特的情致油然而生,催动着作家的整个肌体和心理都兴奋、活跃起来,于是他的知觉表象运动、审美意象运动、情感形式运动和语言符号运动都随之萌动开始。2.创作。沉浸在创作境界中的作家,心理功能扩大和强化了,他化入自己的描写对象之中,体察感悟、神思飞驰,涌动的情绪和丰满的意象在催动着形象、意境的生成和语言的表达。3.退出。当创作完成或是暂告一个段落时,作家又从那迷人的魔境中脱出,返回人世变为常人。但也有人老是难以彻底摆脱那特定的情景,总沉醉在一种真假莫辨的虚幻境界中难以自拔。

      二

      沉浸在创作境界中的作家,其心态大约会呈现和经历以下几种情形:

      1.敞开和解放。未进入创作时,思想情感是处在一种压缩、抑制的凝聚状态,当作家打开封闭的闸门,给内心以自由时,便会惊异地发现,在自己的意识里,竟然会关着那么多的思想、情感和诗的力量,可挖掘的能力尚有许多,可动用的宝藏也实在不少。此刻,作家能否把被压抑的情感发泄,把一切能量都释放转化为可用之物,就取决于作家能否充分地敞开心房,解放自我,取决于作家能否冲决各种禁忌教条、僵化模式、陈腐偏见的牢笼,让想象依从向往而不服从任何非文学的需要,让情感弃除任何虚伪的人为成份,释放出最美好的情思。萨特在《为何写作》中说:“写作是某种要求自由的方式”,“作家——作为一个对自由的人们讲话的自由人——只有一个题材,那就是自由。”美国小说家索尔·贝娄认为:“一个作家在自己的天然的深不可测的直觉大门打开时,就走上了正确的路子。”这些都要求作家在创作活动中,把自己被压抑的情感激发唤醒、改造升华,从而进入自由的审美创造。因为没有自由的心灵,便不会有自由的创作;没有自由的创作,就不会有杰出的作品。只有当心灵充分打开,才能接纳八面来风,尽取天下精华;只有让肌体处于最大限度的自由状态,各种心理功能才能协调有序地运行,才能充分释放和宣泄自己的内在创造力,一任自己的性灵自由地流淌,去从事伟大的艺术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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