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关于“自由社会主义”的探索

作 者:
梁晨 

作者简介:
梁晨,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江西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在20世纪的思想史上,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由于这两大思潮通常以相互攻讦或对立的面貌出现,这就使它们之间的互动和联系较少进入研究者的考察视野。其实,作为因应社会政治制度或环境问题的产物,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具有先天的相通性。在近代中国,受特殊环境和传统文化的影响,思想家们大都在融通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价值上下过一些功夫。在这个问题上,被公认为中国“自由主义大师”的胡适借鉴和吸纳自由主义的立场,他提出的最极致的主张,是要对这两种思潮作一种价值上的融合,达成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的重叠共识,以打造出适合中国之需的“自由社会主义”或“新自由主义”。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18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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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18)01-0038-06

       19世纪末至20世纪20年代,是中国思想文化由传统过渡到现代的关键时期,思想知识的传播媒介及内容皆有突破性的巨变:知识阶层作为新的社群媒体登上历史舞台;报纸杂志、新式学校等制度性传播媒介数量快速攀升;文化取向危机与新的思想论域逐渐形成。[1](P134)在这个转型时期,西方各种新思潮纷纷涌入中国,影响了大批学者,其中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为两大主流思潮,两派的学者进行过多次论战。胡适作为自由派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积极宣扬其奉行的“自由、民主、容忍、和平渐进改革”的自由主义精神,并推动“好政府主义”现实尝试。然而,胡适对社会主义并非持完全驳斥的态度,而是有着诸多关怀,甚至希望能够吸纳社会主义的某些价值来对国内社会进行改良。

       一、实验主义的自由主义者

       胡适被公认为中国的“自由主义先驱者”,其自由主义信仰启蒙于美国留学期间,并作为思想发展的主线贯穿整个学术生涯。胡适奉行自由主义的诸多价值观。其一,自由。胡适坚持密尔式的自由,是“社会所能合法施于个人的权力的性质和限度”[2](P1),提倡“我之自由,以他人之自由为界”,在其看来,自由主义最浅显的意思就是尊重自由。其二,个人主义。留美多年的胡适深受个人主义的熏陶,推崇易卜生提倡的“健全的个人主义”人生观,并在“五四”时期积极宣扬,宣称“真正的为我,便是最有益的为人”,并认为“个人主义,其实就是自由主义”。[3](卷5《介绍我自己的思想》,P511)其三,民主。胡适赞同“自由的价值第一位,民主的价值第二位”,自由主义民主的实质是“为了私人的利益而从事公共事务”[4](P4),是作为实现个人主义的工具和手段,其本身并不是最终的目的。其四,平等。胡适最初奉行哈耶克等多数自由主义者的主张———人生而平等应是权利意义上、应然意义上的平等,而非实质的平等,并标榜“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作为中国内忧外患时期的思想先驱者,胡适也没有仅仅空谈理论,而是强调社会研究要从每一个具体问题入手,这也是由于胡适深受其恩师杜威的实验主义影响。杜威哲学思想的基本信条是“经验即生活,生活即是应付环境”[5](P184),胡适深以为然,并补充认为,所有存续的思想、知识、经验以及所谓的圣贤教条、金科玉律,无外乎是帮助将来生活的工具。胡适还在《问题与主义》、《再论问题与主义》等文中指出,凡是有价值的思想,都是从具体的问题着手的。他还相信,单凭一个主义无法打造一个好政府好国家的事业,“一切工具,一切人才,一切学问知识,一切理论主义,一切制度方式,都有供参考采择的作用”[6](卷21《建国问题引论》,P670)。

       可见,胡适作为自由主义的忠实拥趸,重学理根据;但实验主义者的立场又决定了他对于“一切工具”接纳的可能性。在胡适的思想逻辑中,像平等、公正这样的社会主义学说都有存在的合理依据,他也认可社会主义成为时代潮流的历史合理性。另外,胡适也相当佩服苏俄范围内的大规模政治试验,究其原因,胡适公开解释道:“根本上只因我的实验主义不容我否认这种政治试验的正当,更不容我以耳为目,附和传统的见解与狭窄的成见。”[6](卷23《致张慰慈》,P495)

       胡适本人在国内也不遗余力地促进政治试验,并将国家社会主义重视政府在社会中的作用纳入其考量的范围,积极倡导“好政府主义”。1921年8月至10月,胡适先后在安庆、上海、北京等地做了“好政府主义”的演讲,明确提出“好政府主义的基本观念是一种政治的工具主义”。他引申出此种“工具”的三重意义:其一,政府是社会为最大多数人谋最大福利的工具,凡能做好这点的就是好政府,反之则是坏政府;其二,既然是工具,就有修理的必要,政府是用人做成的工具,所以更须时时对它进行监督和修理;其三,既然是工具,也有修不好之时,当工具有一部分坏掉的时候,就去了这部分,当全部坏掉的时候,就应该换掉它,重新改造一个。由这三点就分别得出了批判政府的标准、人民参政的原理以及革命的原理,胡适一直强调要避免采取阶级斗争的方式,因此他提出的革命是改良主义的革命。

       在“好政府主义”理论原则的指导下,监督、改组修正的政治工具成了胡适活动的重心,1922年5月14日,胡适、蔡元培、李大钊、王宠惠等16人在《努力周报》共同署名发表了《我们的政治主张》,这份主张旨在具体实施“好政府主义”。1922年9月,王宠惠受命组阁,另两位署名者罗文干、汤尔和也同时入阁,“好人政府”宣告成立。可好景不长,“好人政府”仅存在72天便失败了。

       虽然胡适等人的努力最终没有达到预计的目标,但从“好政府主义”的提出、《我们的政治主张》的发表以及“好人政府”的成立来看,胡适等人是希望建立一个理想中的组织来为社会谋最大多数的福利。实际上,“好政府”是在“恶因种的如此之多”的“今日的时代”,不得不“把平常对政治的大奢望暂时收起”后而出台的一个降格的目标。但即使是降了格的目标,胡适依然对它寄以重望,就算是消极的但毕竟也算是“切实的、明了的,人人都能了解的目标”[7]。对当时置于内忧外患、极端穷苦潦倒的中国来说,唯有建立一支旨在为实现“最大多数的最大福利”的强有力的组织,才有希望将中国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好政府主义”的提出可以看作对当时国家社会主义这一主流思潮的吸纳与呼应,也是胡适作为自由主义者,践行实验主义的一次勇敢而宝贵的尝试,是中国近代自由主义发展史上的浓重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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