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万物同  

作 者:
张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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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新美术

内容提要:

06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18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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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我们人手一智能手机,世界最顶尖的公司和巨额财富都聚集人工智能的研发,我们理解心智计算并不困难,人类大脑是一台机器这样的观点对新生代的人类来说并不稀奇。古老的思辨哲学正离人们远去,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讨论在当下似乎可笑,“最平常的东西一到哲学便成为不可解决的难题”①,奥地利物理学家,熵理论的奠基人玻尔兹曼[Ludwig Boltzmann]这句话道出了科学家们的心声。从19世纪开始就有人不断设想并实践着把思想装入齿轮机械,终成为我们今天称之为AI的思考机器,从查尔斯·巴贝奇[Charles Babbage]的计算机器、图灵机到阿尔法狗,整个过去的一百多年,他们就不断提出一个问题:会思考的机器是人脑吗?会思考的人脑是机器吗?②现在他们做的工作差不多已经把意识、心智甚至情感给物化了,那么意识指向的那些东西,甚至“人性”这样的概念根本是人类想出来的;那么建构“人的学问”的基础就松动了,人性价值得到推崇的意识形态褪色了。玻尔兹曼的后继者们继续嘲讽形而上学为“人脑中的偏头痛”,热火朝天地搞心智计算,遭殃的还有古老的人文主义信仰。心智计算乃至生命计算的理论前提恰恰是人文主义的反面,心物不分,人机合一。这里我们看到一个悖论,科学一方面让人类越来越有优越感,可以改造环境和人类自己,已经在尝试重新编辑生物基因,与造物主几乎媲美;同时科学又用各种方法实证人类不过是万物之一,是一个大粒子团,是一台复杂机器,连我们内心的声音不过是大粒子团的一种特殊机制,我们的爱恨情仇都是一堆物理化学反应。科学正在两头撕扯文艺复兴以来确立的人文概念及其人类中心主义意识形态,抹去人性和动物性、人性和神性,甚至有机性和无机性的差异。一个让海德格尔不满的“为人”[for us]的世界能否重回“让物物着”的自然、人、机器的诗意栖居?

      一、“智人中心论”

      作为人文主义前提的人类中心论从19世纪以来不断遭到质疑,英国作家塞缪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在1878年就嘲讽人类“忽略一切不像自己的事物”③,一百年后社会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O.Wilson]“人类中心主义是人类智识的一大残疾”④。在最近半个世纪以来,随着环境污染、气候变化,“有限地球”的呼声不断,这一点更成为众矢之的。几年前《经济学人》一篇〈猪的帝国〉⑤传遍外媒,至今仍在发酵,消息称中国人吃肉增多不仅威胁亚马逊森林,而且致全球变暖。由于人口基数大,随着中国人的肉类需求不断增加,猪牛羊粪便产生了甲烷等大量温室气体。虽然这篇文章的措辞和内容让中国人反感,但提出的问题正引起决策层的重视。据世界银行古德兰博士[Robert Goodland]和杰夫·安亨[Jeff Anhang]的报告⑥,占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的51%来自人类豢养的牲畜及其副产品。作为地球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开始反思生活方式与生态之间的关系,反思人权与动物权之间的关系,这成为一种新的生态伦理学。动物保护主义的目标除了野生动物以外,是否会眷顾家畜?家禽?“就演化而言,牛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动物,但同时,它们也是地球上最悲惨的生物。”⑦

      近代以来,每一回自然科学涉及到人的问题,就会引起“科学和人文”的大讨论,发生在赫胥黎[T.H.Huxley]与马修·阿诺德[M.Arnold]之间,也发生在C·P·斯诺[C.P.Snow]和利维斯[F.R.Leavis]之间,也逼迫人文科学不断重新自我定位。回过头我们来审视人文主义。按照莱布尼茨的充足理由律,任何事情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都存在一个理性理由,一个逻辑上可以推理的过程。那么,为什么是人文主义?正如董乐山在翻译《西方人文主义传统》序言里谈到一个抽象名词在翻译成汉语之后,人们对它的理解往往绝对化。这也不光是中文翻译的原因,是大脑的记忆机制和时间的矛盾。我们只能记住某些瞬间,而无法把握全过程,我们只能记住概念,却忘却了真实事件。人类自从发明了文字,就开始以范畴、概念、逻辑来组织经验。被认为确立了人文主义理想作为艺术史学术事业根基的是潘诺夫斯基[Edwin Panofsky]的一篇论文,他1940年于普林斯顿高研院[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 Princeton]写下了《作为人文学科的艺术史》⑧。他流亡到美国已经5年,和爱因斯坦呆在一个“学术共和国”[Republic of Learning],那一年哥德尔[Kurt Godel]和香农[Claude Elwood Shannon]先后来到这里。由于反感纳粹极权主义政治的工具美学,更可能是对纳粹反人类行为的抗议,以及“学术共和国”引起的对学科身份的思考,潘诺夫斯基试图重新确认黑格尔传统,即把艺术作为知识的一个特殊组成部分,提出艺术史作为智性模式和科学并重,在英美世界里第一次把艺术史定义为人文学科⑨,塑造人性的价值。不过,就像潘诺夫斯基晚年放弃了“图像学”这一概念,他对于“艺术史是人文学科”这个概念也并非执着,他只是简单地宣称艺术史应该被算作人文学科⑩。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些特殊的历史都依稀,概念却让我们深深地记住,如今都成为艺术史学科的右键属性。伴随着当下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在时间尺度里也有必要进行一轮再读再思考。潘诺夫斯基的论文中对欧洲文明中的人文主义[humanism]有简要梳理: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价值观,大概始于公元前2世纪的古罗马,经历中世纪到文艺复兴被重新倡导,“文艺复兴的人文概念从一开始就具有两重性。它对于人[human being]的新兴趣,既奠基于对humanitas[人性]和barbaritas[蛮性]或feritas[野性]这一古典对比的复兴,亦奠基于保持humanitas[人性]和divinitas[神性]对比的中古遗风。”(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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