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是一种焦虑　　

      提起“当代艺术史”这个问题总是充满着争议，如果作为一个概念，其本身便可能是一个悖论。当代何以成史？既然当代指代的就是当下，就是此刻，带有瞬间与即时性的意味，又何以能够迅速进入历史，成为定论？然而，当代这个概念又似乎已然成为了一种不断在追逐的状态，成为了一种价值的承载，一种超越历史的永恒此在。当代，或者说当下注定将成为历史，但是否能够被历史所铭记，却并不确定。但在今天，让当代成为历史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共识，仿佛我们已经站在了历史的终结之处，能够预言和勾勒历史的走向。无论如何，在面对当代艺术的时候，“使之成史”也成为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围绕当代艺术开展的艺术史写作已然成为了一种潮流，不仅在国内如此，在西方也是如此，当代艺术作为一个整体性的对象在快速地进入艺术史，成为典范和传奇，即使相当一部分被书写的艺术家们还依然健在，有的（尽管不多）还在进行着自己新的创作。

      但是，如果今天依然执着于当代艺术史究竟写与不写的问题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围绕当代艺术展开的艺术史写作已经在进行中，并且，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工作。艺术史可以有很多种写法，也当然有着不同的层次，无论如何，今天我们所读到的那些当代艺术史也都将进入历史，成为后学者阅读、分析、批判、讨论的对象，为今后历史的沉淀提供素材与资料，它们也必然构成当代艺术发展史的一部分。因此，今天的问题在于，我们应该通过何种分析、批判与反思，去完善、丰富和发展当代艺术史的书写。

      一、两种艺术史的书写方式

      

      涉及中国当代艺术史的著作在今天已经有很多本了，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即以“当代美术史”或“当代艺术史”为名；另一类并不直接以“史”自居，而代之以“思潮”或关于某些现象、问题的梳理等表述，实际上就著作的内容架构和体量而言，也属于当代艺术史的写作。这股风潮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国内学者所著颇有影响力的如：高名潞等人的《中国当代美术史1985-1986》（1991年）、吕澎与易丹合著的《中国现代艺术史：1979-1989》（1992年）、吕澎的《中国当代艺术史1990-1999》（2000年）、易英的《从英雄颂歌到平凡世界——中国现代美术思潮》（2004年）、高名潞的《墙：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与边界》（2006年）、吕澎的《中国当代艺术史2000-2010》（2014年）、鲁虹的《中国当代艺术史：1978-2008》（2014年）。这些著作无论分量如何，在今天实际上已经构成了认识和传播中国当代艺术的基础性文本，这里值得探讨的问题是：针对这段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的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是以何种方式来梳理和撰写的？

      今天重新来读这些著作，会发现其中大致涉及到两种不同的撰写方法。

      第一种方法大体上是按照编年史的方式撰写，属于以事件记述为主的写作。比如：《中国当代美术史1985-1986》、《中国现代艺术史：1979-1989》、《中国当代艺术史1990-1999》、《中国当代艺术史：1978-2008》等著作，这种书写方法以展现丰富的现场资料为特点，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尽可能详尽地记录在当时产生影响的艺术家群体、活动、展览等等，来构成某个特定时间点或时间段的“艺术史”。在最近出版的《中国当代艺术史2000-2010》中，虽然从架构上看似乎有所改变：上篇“艺术生态”讨论的是艺术体制的问题，下篇“艺术与艺术家”则以媒介与创作方式的差别分类讨论。与之前的写作方法略有不同的是，该书的这种内容架构开始对某个特定的问题有所关注，比如关于艺术体制的问题。但撰写的方式依然以事件记述为主，包括各类展览、艺术活动、相关艺术机构的成立、艺术市场的商业活动等等，同时，在撰写的时候大量依赖于艺术家个人的记述和表达，因此，从根本上来说，仍然属于事件记述类型的写作，只是在内容架构上有所拓展和细化。

      第二种方法可表述为以问题与方法为导向的分析研究型写作。这种类型的著作并不多，以《从英雄颂歌到平凡世界——中国现代美术思潮》、《墙：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与边界》为代表。虽然两者同属一种类型，但方法却各有侧重。《从英雄颂歌到平凡世界》立足于对中国社会从建国初期一直到世纪之交的政治、历史与文化的深刻理解和剖析，将社会体制和意识形态的转型与艺术形式语言的变革和观念的转换有机地结合到了一起。该书具有浓厚的社会史与文化史意味，通过史论结合的方式，将孕育中国当代艺术的那些社会历史线索清晰地呈现了出来，带有典型的艺术社会史的方法特征。《墙：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与边界》一书侧重于概念的辨析与主题的探讨，清理了诸如：现代性、前卫、身体、记忆、都市等涉及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历程的一些重要概念，作者所总结和着重探讨的这些概念，一方面构成了把握中国当代艺术进程的关键词（涉及对于历史阶段的定位与划分），而另一方面则通过深入的分析提供了理解中国当代艺术历史的不同面向（涉及对于不同类型创作方法与主题的概括与划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