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作为症候性的存在,对于它的把握不能仅仅停留在编年性“打捞”上,而应该不断地对历史进行放逐、探寻、重构,生成更为丰富的历史观照。当把艺术史与电影史这两个概念并置时,犹如让两团麻绳形成遭遇。本文将回望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电影,触摸当时中国社会多元异质的绘画艺术潮流,试图把握二者的勾联抑或龃龉之处,勾勒描绘鲜活多样的艺术景观,并借此为电影史与艺术史的融合性书写探求一种可能。 一、史学观念更新下研究路径的探求 关于艺术史、电影史的书写皆可谓派别林立、繁杂多样,而且随着学术史、知识史的变迁,不同程度的新写史、重写史都分别在属于它们的学科领地中构建成形。20世纪70年代起,“新艺术史”的书写逐渐在艺术史学科内蔓延[1];同样,从80年代左右开始,世界范围内的电影史研究者也拉开了一场“新电影史”编写潮流的序幕,随后中国电影学界也出现了“重写中国电影史”的呼吁,至今已有20余年的历史。[2]整体看来,这种新写史、重写史的主张是史学观念更新、史学范式转换的内在要求和学科发展进步的必由之路。 从两个学科的学术脉络演变来看,两者都有突破单一的编年史书写的共同趋向,同时也各自延伸出不同的学术脉络:艺术史自身经历着风格史、图像史、社会史的变迁,艺术史家不断涌现,艺术史著作相继问世,充斥着传承和批判、断裂和革新,而主流世界电影史则从对影片的历史性研究转向对电影业的共时性研究,同时“注重综合因素有机的相互作用,致力于追根溯源,甚至研究那些个体或群体无意识层面上的‘既成的观念’,挖掘电影史上可能存在的空白和断裂”。[3]中国电影史学的多元化书写也收获了颇多成果,“近几年除了出版不少通史类的著作外,还出版了一批专业史、门类史、样式史、类型史、地方史、区域史等,填补了中国电影史研究的空白”。[4]可以看出,无论是电影史,还是艺术史,皆处于重写、重构的语境之中,都在寻求着新方法的运用、研究视角的更新和研究视野的突破。那么,以艺术史观照电影史或以电影史关照艺术史便有了特殊的学术意义,对于彼此而言,都是新视野的敞开,新思路的开启,承载了新的书写可能和历史价值。为了实现这种有意义的新结合,对于研究路径、研究方法的撷取和处理便显得极为重要。 当论及“电影史”“艺术史”两种历史书写时,有必要从源头上指出“艺术”和“艺术史”这两个概念内涵的复杂性。在西方传统观念中,艺术(Art)通常指的是造型艺术——绘画、雕塑、建筑,西方语境中的传统艺术史可谓是造型艺术的历史。放眼中国,“艺术”一词从近代开始使用,义同“美的艺术”或简称“美术”,涵盖多个艺术门类,演变至今日,“艺术”的内涵不断地拓展,涵盖的门类越来越多,但“美术”一词却窄化为造型艺术这一较为单一的内涵。由此看来,西方语境的“艺术史”多和中国社会中的“美术史”一词对应。那么,当把电影史与艺术史联系在一起时,是在哪种概念内涵中展开探究便显得极为重要。自2011年起,中国高等教育的学科门类发生变化,以往长期被归于“文学”门类之下的“艺术学”提升为与“文学”并列的一级学科,并下设了艺术学理论、音乐与舞蹈学、戏剧与影视学、美术学和设计学五个一级学科。在这种新的学科变化中,艺术学理论(涵盖艺术史、艺术理论)面向的是在总体意义上来把握多艺术门类的历史和理论的构建规划,由此,涵盖多个艺术门类、展开总体性把握的“艺术史”便是为当下所需要的。 在这种理解范畴之下,关乎学科边界和学科使命的问题层出不穷:该如何触及电影史与艺术史的勾联?它们是部分与整体的联系吗?艺术史能全然囊括作为子艺术的电影的历史吗?电影史之于艺术史的意义仅仅是作为一个门类史而存在吗?本文关注的重心则是两者互为观照,各自为彼此提供参考价值的可能。在相关论述中,学者皆认可艺术史不等于文学、绘画、雕塑、建筑、音乐、摄影、电影等多个样式门类简单拼贴、机械叠加的理念,艺术史必须在顾及艺术总体性的基础上探索艺术自古以来变化发展的一般线索和规律,由此构建的艺术史才能站在人类发展的宏观角度上审视艺术的变化发展,揭示其整体轨迹和精神走向,也能切中各种艺术样式的存在特质。对应来看,在建构艺术史视野下的电影史时,则有必要将其置于艺术整体的变迁网络中,使它与艺术整体产生勾联,进而发生内在的化学反应。 除了这种高度抽象化的方法之外,还可以将电影艺术与其他艺术门类进行关联。就早期中国电影史研究来言,多见电影与音乐、电影与戏曲、电影与文学之间关系的探究论述。这种分析多以电影自身作为论述焦点,譬如《中国戏曲电影史》系统梳理了以戏曲与电影结合而产生的近百年的中国戏曲电影历史,对各个时期戏曲电影的创作状况、美学内涵和文化语境展开探究[5];《中国20世纪30年代左翼电影歌曲探析》运用电影史学、音乐史学的方法,对左翼电影影响下的电影歌曲进行梳理,分析电影歌曲的意识形态效果,对有深远影响的电影歌曲进行创作风格的探析。[6]这种多视角的论述,丰富了对早期中国电影艺术的认识和理解,但并未突破电影门类自身的框架,站在艺术史的角度上来把握电影史。当从艺术史的角度展开勾联分析时,则不能仅仅立足于某个门类自身,而应该让门类彼此间互为印证,挖掘它们之间的互文性——可以将之曰为艺术间性。 后结构主义学者认为,独立的文本是不存在的,文本是基于其他文本而构建的,文本与文本之间存在一种互文性,这种文本间性为理解阐释文本提供了丰富的话语空间。[7]“艺术间性”这一用语针对的也是艺术与艺术之间的交叉联系。此处的“艺术”内涵应在“艺术社会学”意义上来把握,在艺术的风格形式之外,应更加注重其作为社会建构的意义,也就是在社会维度之中挖掘意义,寻求阐释的可能性。[8]本文论述早期中国电影与绘画艺术的交汇关联便是一种尝试,欲图在社会建构的意义上来把握电影和绘画两种形态的遭遇,从宏观的角度来审视两种社会建构形式的关联,寻找其“对话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