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5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413X(2017)04-0005-07 85年前,著名教育史学家孟宪承在其所撰《新中华教育史》的开首处写道:“我国学校教育,在现代意义上,严一点说,只占着三十年;宽一点说,也只占着七十年的历史。但我们是一个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从虞夏时代算起,也有四千余年的历史了。难道这四千年来,立国于大地,我们没有教养国民,传递文化的方法和精神吗?当然是有的,只是和现代截然不同罢了。”[1](P150)孟宪承先生肯定,有着数千年文明的中华民族能够始终立足于寰宇之中,是自有一套教养国民、传递文化的方法与精神的,而且与现代的做法(主要得之于西方)截然不同。孟宪承先生实际上提出了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中华民族究竟是凭借着什么方法和精神教养民众、传递文化的?易言之,我们民族的教育传承究竟有着如何的独到之处?究竟又有哪些教育传统代代传递,经受了历史的检验而可为后世甚至是当代所继承?本文尝试列举数端以作阐述。 一、倡导身家国一体的教育 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身、家、国、天下”这个语词系列都不会陌生。它在儒家经典《大学》中得到完整表述,也体现于民间的世俗生活而成为一种日常性观念,成为我们民族有关人的完善的目标、方式、途径的共同理念。 身、家、国、天下一体的教育理念有着悠久的思想渊源。《易·涣》卦六三爻爻辞有言:“涣其躬,无悔。”是指水流荡涤自身污垢,即可无悔。实际上是以沐浴比喻人的思想道德不断自我更新。即如《大学》引用商汤《盘铭》的话:“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然而,“涣其躬”不是最终目的。《涣》卦六四爻爻辞又说:“涣其群,元吉。”是指水流荡涤人群的污垢,使他们也获得自新,当然就能大吉。用《大学》引用《康诰》的话说,就叫做“作新民”。所以,人的完善遵循着先洗涤干净自己到帮助众人也洗涤干净的过程,这是一个教育实现的过程。同样的思想在孟子那里也有充分表述。为什么君子能够“修其身而天下平”?是因为存在着这样一条修养逻辑,即,明乎善就能诚其身,诚其身就能悦其亲,悦其亲就能信其友,信其友就能获于上,获于上则民可得而治。作为士人,其完善是一个有序的过程,始于治学、修身,而终于平定天下。孟子做过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于人首先耕耘好自己的这块“田”,然后才(可)去他人的“田”里耕耘。如果是这样,自身的问题解决了,“沛然德教溢于四海”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扩充过程。据此逻辑,孟子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① 身、家、国、天下一体的教育理念在《礼记·大学》中得到完整论述。其论述分为两个部分,即“三纲领”与“八条目”。“三纲领”是对大学教育目的与为学做人目标的纲领性表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它强调,人的完善始于个人发扬光大天所赋予的德性,终于将自身的善转化为他人乃至社会民众的善进而达到至善之境,即“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三纲领”是三步要求,层层递进,浑然一体,既是纲领、目标,也是过程、方法。 “八条目”则是实现“三纲领”的具体步骤,包含着八个前后相续、逐个递进和包含的环节,其重点在修身,其特点在循序渐进、逐步实现,体现了过程与阶段的统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三纲领”“八条目”既提出了很高的道德与政治要求,也表现了很强的现实可行性,是将高远的目标寓于日常性的点滴进步和提高之中。其中所阐述的道理即是:一个人能否立足于社会进而报效于国家,其基础即在于自身的修养和个人的完善,即人的素质的全面养成;一个人立足于社会、报效于国家虽是十分艰巨之事,却完全能够实现,实现之道即是从自身做起;一个人真正的完善并非独善其身,而是由自身之善逐步推及更大范围的人群(犹如以石击水而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即所谓家、国、天下,在“兼济天下”的过程中,最终实现自身的完善。 身、家、国、天下一体的教育思想也为历代教育家所继承和发扬。如《礼记·学记》讨论到教师的资格时说道:“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阐述了为学—为师—为长—为君的个人实现程序,强调了其中所包含的共同要素,即个人不懈的治学、修身,进而由己而及人。又如在《大学章句》中,朱熹尝试讲清楚“三纲领”与“八条目”的关系,他说:“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也;齐家以下,新民之事也。”即“八条目”中到修身为止,讲的是明明德;而齐家之后,讲的是新民。而无论自新还是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也”。这就使学习者对其完善之道有了更加明确的措手之处。在中国古代学者尤其是儒家学者眼里,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从自身努力开始,逐步走出自身,渐次感染旁人,进而影响社会。这一认识成为古代教育和教育思想的基本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