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与索绪尔:能指链的形成

作 者:

作者简介:
杜超(1990- ),山西晋中人,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博士生,主要从事符号学、精神分析学研究,山东 济南 250100;屠友祥(1963- ),浙江萧山人,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符号学研究,山东 济南 250100

原文出处:
山东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雅克·拉康的精神分析学受到了索绪尔语言学理论的影响。他的能指链概念正是通过对索绪尔的符号概念的改写形成的。在索绪尔那里由能指和所指构成的符号概念,如何被改写为拉康那里凸显出能指优先性的图示S/s,是对结构语言学和精神分析学进行复杂的理论熔铸的过程。这过程经过了罗曼·雅各布森和列维-斯特劳斯的中介作用,其结果就是建构了能指链概念,而能指链的形成是把握拉康思想如何形成的重要基础。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7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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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7]08-0073-09

      雅克·拉康的精神分析学是从结构语言学出发的。通过结构语言学对精神分析的“改造”,拉康的精神分析学既绕开了当时占主导地位的自我心理学,又避免了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同化到神经心理学上,而是以一种颠覆性的方式“回到”了弗洛伊德。梳理拉康与索绪尔之间义理关系的关键在于两个概念之间的转化:索绪尔的符号概念和拉康的能指(链)概念。能指链概念是拉康理论的一个关键的学理起点,正因为能指链概念的形成,使得拉康的精神分析学打上了深刻的语言学烙印。被人忽视的是,从索绪尔的符号到拉康的能指链的形成过程,其间还有着罗曼·雅各布森和列维-斯特劳斯的中介作用。在语言学内部对索绪尔的批判性继承中,拉康找到了结构主义介入精神分析的方式,为其精神分析奠定了语言学的基础。由此产生的“意义”、“能指”等概念,一直贯穿着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直至其晚期放弃将结构语言学作为其精神分析的理论支点为止。本文讨论的范围集中于早期拉康思想。

      二、从索绪尔的符号到拉康的能指

      (一)剥离了痕迹、记号的能指

      拉康与索绪尔的区别在他们共同使用的法语词signe中就有直接的体现。为方便区别,signe一词在本文中被分别译为“记号”和“符号”(前者参照《拉冈精神分析辞汇》的译法,后者参照索绪尔理论的通行译法)。索绪尔用的符号(signe)概念,有时候指的是能指,有时候指的是能指和所指相结合的构成体。能指即听觉印象,所指即概念,二者之间结合构成了符号整体。所指和能指的结合是任意的,但它们正如一张纸的两面,处于不可分割的状态。索绪尔出于理论的必要将其区分为两个概念。因此,其符号理论构成了共时性的差异系统和关系系统,这就排除了对外在事物的依赖。所以,索绪尔说:“当符号学组织起来后,就要研究非任意的系统是否属于它的范围。无论如何,它主要研究的是任意系统。”①拉康使用的记号(signe)概念和索绪尔迥异,然而其目标却是和索绪尔一样的“任意系统”。

      为了探究这个“任意系统”,首先应该排除出去的是自然“痕迹”。就此,拉康和索绪尔并无异致。尽管本维尼斯特曾试图将索绪尔重新拉回到对外在现实的指涉之中,索绪尔建立普通语言学的本义并无关外在现实,而只是关系心理现实,因为外在事物不属于符号的一般法则。②正如索绪尔自觉地将外在事物排除出符号的一般法则,拉康也将“痕迹”排除出系统。在第三期研讨班(1955-1956)中,拉康将记号和能指与“痕迹”相比照,显示记号和能指的某种相互说明关系。对此,Ed Pluth写道:“痕迹是不同于记号与能指的。记号和能指最初也许是痕迹,或拥有一些自足性,一些类似痕迹的方面。但是,它们之所以不是痕迹,是由于它们并不是完全自足的。它们均指涉着自身之外的其他事物,就此来说,它们便背离了从痕迹而来的起源。”③

      其次,拉康进一步排除了交流性、指涉性的“记号”概念。在索绪尔那里,符号是能指和所指结合构成的单位,很多时候则与能指是同义语;在拉康这里,记号和能指的关系并不是后者作为构成前者的一个要素,而是完全抛开记号讨论能指。可见索绪尔和拉康心目中均有符号(能指)的独立性的观念。就像索绪尔不讨论事物一样,拉康也不重视记号概念。他认为记号是“对某人呈现某事物”,与能指相反;能指则处在和能指的关系之中,“对另一个表记(能指)呈现一个主体”。④Ed Pluth在《能指与行动》一书中阐释道:“记号这个术语,是拉康用来指陈交流中最为人所知和最明显的一面的。即,对某人呈现某事物。比如在任何交流中,都有一个信息的发送者,信息,以及信息的接收者。记号对某人(接收者)呈现某物(从发送者发出的信息)。”⑤那么,词语可以作为记号,手势、图画、狗吠也可以作为传递信息的记号。通过对自主性的自然“痕迹”起源的背离,拉康的记号和能指概念共享了非自足的特征。记号依赖于接受者才具有承载信息的意义,这是为能指所剥离的。

      拉康区分出“记号”的指涉性和“能指”的非指涉性,是为了将能指导向能指差异系统:“能指是一个不指涉任何物体的记号,甚至不是一种痕迹的形式,尽管痕迹代表着能指的基本功能。能指是记号的不在场,它是指涉另一个记号的记号,它就是这样被结构出来去意指另一个记号的不在场。换句话说,是在一对中去反对另一个。”⑥能指是对称存在的(菲勒斯能指是个例外),比如能指“日”的在场就意味着“夜”这个能指的不在场。正如雅克·阿兰米勒阐释说:“记号的最小限度是一,而能指的最小限度是二。”⑦如果说在前期的讲座中,拉康还试图用记号的不在场来定义能指,那么在后期,这种记号的功能则在能指中被彻底取消了。第九期的研讨班中,拉康直接指出“能指根本不是记号”,同时,他也为能指下了一个简明的定义:“能指除了展示差异的存在之外再无其他”⑧。这就从根本上撇清了能指与记号的关系,能指的存在仅仅依靠和其他能指的差异性关系。

      在这个剥离“痕迹”、“记号”的过程中,表面上看,拉康与索绪尔构成了对符号(signe)的不同理解态度,拉康坚决,索绪尔游移不定。但索绪尔捍卫的“任意系统”和“关系系统”的观念,却完好无损地被拉康继承了。索绪尔有著名的“象棋之喻”的说法:“在一副国际象棋中,如果脱离棋局的观察角度,探问王后、卒、象或马是什么样,那是荒唐的。”“要素和棋子的价值取决于与其他要素和棋子的相关、相对。”⑨在任意系统和关系系统的理解上,拉康和索绪尔殊途同归。而且,索绪尔所否定的“知识就是对事物的命名法”⑩这一指涉外物的倾向,正好是拉康将指涉性“记号”概念剥离出去的依据所在。因此,如果考虑各自概念区别底下的精神旨归,这里的拉康仍然是一个“索绪尔主义者”。拉康与索绪尔的能指观念的区别,还有待深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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