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500多年的世界美学史上,曾经产生过五种审美(美的本质)的理论模式:客观精神模式,审美是上帝或者绝对理念使世界精神化的结果;主观精神模式,审美是个性的精神对现实的投射;主客观模式,审美产生于现实属性和人的精神的统一;客观自然性模式,审美是对象客观的自然属性;客观社会性模式,审美是对象客观的社会属性。在这五种理论模式中,前四种理论模式在美学史上早已存在,而第五种模式则是1956年由27岁的苏联美学家斯托洛维奇在《论现实的审美属性》一文和26岁的中国美学家李泽厚在《论美感、美和艺术》一文中各自独立提出来的。 斯托洛维奇的《论现实的审美属性》写于1955年(根据他本人的回忆录),1956年4月发表于苏联最权威的哲学刊物《哲学问题》第4期。李泽厚的《论美感、美和艺术》写于1956年,1956年12月发表于中国最权威的哲学刊物《哲学研究》第5期(根据中央的决定,《哲学研究》于1955年创刊,在初始一个阶段由中宣部和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共管,1956年共出5期)。为了进一步阐述美的客观社会性,李泽厚在1957年又发表了论文《美的客观性和社会性》(《人民日报》1957年1月9日)、《关于当前美学问题的争论》(《学术月刊》1957年第10期)。本文拟对上述4篇论文进行比较研究,考察作者们是怎样提出和论证自己的观点的,在论证过程中涉及到哪些美学和艺术学的基本问题,分析这些问题在当下的现实意义。 斯托洛维奇的《论现实的审美属性》和李泽厚的《论美感、美和艺术》,分别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苏联和中国爆发的美学大讨论的导火索之一,并且成为美的客观社会性理论的代表作,他们的观点获得大部分学者和读者的赞同。作者思维方式的一致和契合,使得这两篇论文有一系列相同和相似之处。 首先,这两篇论文在世界美学史的宏阔视野中,把美的客观社会性作为已有的四种审美的理论模式的对立物,以高度的理论敏感和严密的逻辑推演为它准确定位。斯托洛维奇和李泽厚都主张美的本质的客观性和社会性。斯托洛维奇写道:“现实的审美属性和审美关系,从来就是社会的东西。审美属性和对现实的审美关系只是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一定阶段上才产生的。在人以前,自然界并不具有审美属性。但是,审美属性的社会性质也不否定它们的客观性。现实的现象和事物的审美属性的客观性就在于:这些属性是不依赖于艺术意识、不依赖于审美感受而形成和存在的,而审美感受在某种程度上能正确地反映这些属性。”[1]51李泽厚写道:“美是客观的,但它不是一种自然属性或自然现象、自然规律,而是一种人类社会生活的属性、现象、规律。它客观地存在于人类社会生活之中,它是人类社会生活的产物。没有人类社会,就没有美。”[2] 这两篇论文的论证逻辑是:在美的客观性问题上,与唯心主义划清界限;在美的社会性问题上,与旧唯物主义划清界限。唯心主义美学总是否认现实现象的审美属性的客观性。主观唯心主义美学认为,现象自身没有什么审美属性,这些属性是我们对现象的审美判断加在现象上面的。例如,康德主张,某种现象之所以是美的,不决定于现象本身,而决定于我们对它的关系。客观唯心主义也否认现实的审美属性的客观性。柏拉图就指出,人间的美是美的理念的外射和投影。黑格尔把美说成是绝对理念的感性显现。在批判唯心主义美学时,两篇论文都批判了移情说。 同唯心主义美学相反,唯物主义美学始终确认审美属性的客观性,把自然界的规律视为这一客观性的基础。于是,对称统一、整齐和谐、黄金分割等数学比例、物理属性、形态样式等自然属性成为美的根源。过去的唯物主义美学由于机械化、简单化的形而上学的局限性,在确认审美属性的客观性的同时,不能够揭示客观的审美属性的实质。在批判旧唯物主义美学时,两篇论文使用的语言颇为接近。斯托洛维奇写道:有人认为,“美的客观性之所在,也就是自然现象的客观性之所在。因为自然界不仅在人的意识之外存在着,而且是在人以前就存在了,所以他们认为,美的客观性就在于:美是在人以前存在的这一点上。这样来提出美的客观性问题,就忽视了美的社会实质,把现象的审美属性仅仅归结为它们的自然性质。”[1]51李泽厚写道:“从很早起,许多旧唯物主义美学就把美看作一种客观物质的属性。他们认为这种属性,正如物质自身一样,可以脱离人类而独立存在。这就是说,没有人类或在人类之前,美就客观存在着,存在于客观物质世界中。这样,美当然就完全在自然物质本身,是物质的自然属性。”[2]22 两篇论文的观点不是凭空提出来的,它们是对优秀的美学遗产的继承和发展。两篇论文都强调了车尔尼雪夫斯基美学对论证美的客观社会性的价值和意义。不过,车尔尼雪夫斯基尚未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应该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前进。斯托洛维奇写道:“伟大的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哲学观点标志着马克思主义以前的唯物主义的最高阶段;车尔尼雪夫斯基在理解审美属性的客观性方面,也是超过马克思主义以前的全部美学思想的。他尖锐地批判了唯心主义美学,肯定了审美属性的客观性,特别是美的客观性(‘美是生活’)。同时车尔尼雪夫斯基理解到,美的客观性并不意味着把美归结为事物的机械的或物理的属性。”[1]4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