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绪尔符号学理论的印度渊源

作 者:

作者简介:
屠友祥,男,浙江萧山人,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符号学研究。山东 济南 250100

原文出处:
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索绪尔的一个根本思想,就是符号处在关系之中,符号的存在,是符号与符号之间的否定性、差异性关系导致的,符号和外在世界没有关系。这点,与古印度的符号思想尤其是遣他(apoha)观念有直接的关联。另外,古印度思想认为世上万物(包括语言符号)都是诸元素因缘和合而成,其自身不具自性,是空无的,一切诸法都处在相对相待的关系中,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实体存在,唯有差异而已,或者说,唯有差异的缘起和生成而已。索绪尔同样认为无物存在,至少(在语言学领域)绝对地无物存在……无物被天然地限定或给定,无物直接确凿地存在着,可以断定,这明显不是西方固有的思想,而是具有确切的东方思想特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7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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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152/j.cnki.xdxbsk.2017-01-004

      1907年7月29日,索绪尔在《日内瓦日报》(Journal de Genève)发表关于Paul Oltramare《印度灵智学思想史,第一卷,婆罗门灵智学》(L' Histoire des idées théosophiques dans l'Inde,I,La théosophie brahmanique)的书评《婆罗门灵智学》。Oltramare此书标揭了“能指的空幻性”[1](P87,89,90),“世上一切生物之永恒处就是相互关联”[1](P204),符号三项的构成及其如何联结[1](P62),名称和形式的问题[1](P176-177),“约定”是对现实的转换[1](P180),无意识问题[1](P125,126)。索绪尔现存的手稿,有许多内容涉及古印度学术,其语言符号理论的核心:否定性、差异性、相对性之类,可以说都是一种空性,也与古印度思想血脉相连。

      世上万物,包括语言符号,都是诸元素因缘和合而成,其自身不具自性,是空无的。这是古印度各家各派的普遍思想。龙树即以否定方式表示“空”,无生亦无灭,一切都是相对的、空的。相对性的本质即为涅槃。“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2](P835)超越于生灭、常断、一异、来出之上,或摆脱了这种二元性的羁绊,达到了寂静的喜悦之境,就是涅槃,就是空。这种空性呈现为相对相待关系的泯灭:万物没有创生和毁灭,时间没有永恒和终止,不存在与某物自身的同一与差异,也不存在面向某物的运作,或出自某物的运作。如此,万物没有自性,一切诸法都处在相对相待的关系中,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实体存在,唯有差异而已。空虽则呈现为差异的泯灭,但它不是一种实体,然而若作为一种非实体,则它与实体相对,仍然处于差异关系中。换句话说,它超越了差异,但又呈现为差异的缘起和生成;它不呈现为实体,而又生成实体,此实体因缘而生,因而是空的,无自性的,处于相互依缘的关系中。因无自性,则这种关系是相对的。这是一切法的存在状况。

      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不共不无因,是故知无生。[2](P837)

      如灯能自照,亦能照于彼。生法亦如是,自生亦生彼。[2](P851)

      一切眼等根,实无有本住。眼耳等诸根,异相而分别。[2](P857)

      空则不可说,非空不可说,共不共叵说,但以假名说。[2](P890)

      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若无空义故,一切则不成。[2](P893)

      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2](P894)

      假名是有依存的指谓,是施设有。它不具内在的本质,其意义的产生取决于所处的相互依存的位置和关系。这一观点几乎被索绪尔全部接受。

      语言单位的同一和差异的整体存在于言说者与倾听者的心智中,形之于言说,倾听者领会了这种同一和差异的整体,意义就得到了实现。我们判定一个词或符号,这是语言意识运作的过程。意义的产生或蕴涵,即在词与意识之间达臻同一性,形成单位。而词与意义发生关联,其实就在确立关系,需要确定一个时间点。跋致诃利在《关系品》中讨论了这一问题:

      39.某物得到指定(某物被称呼),此际,被词表示之物具有另外的、次生的存在性;它表明了一切物在所有方面的个体形态。40.犹如水晶(石英)之物,与其固有的各类颜色之物相关联,因自身的性能而获取一种关系,并似乎达臻了同一种颜色的境地。41.词亦犹如此,首先固着于这种存在性,以种种矛盾的或非矛盾的特性获取一种关系。[3](P257)

      某物得到指定,意味着它获取了意义,成为含有意味之物。所谓次生的存在性,就是有意义之物的精神的存在性,这种存在性是通过语言意识的转换而实现的,因而是次生的。而语言意识凭借的,则是差异和同一的关系。词在关系中与它所指称之物以及与其他词构成一种完整体。可见次生的存在性属精神的构造,是概念化的产物。而差异是有特性导致的。特性是在相互依赖当中存在并显现的。跋致诃利道:“凡仰赖有别于自身的他物,且在这般功能中得到理解,在《论》都称作‘特性’。”[4](P126)

      语言意识的转换需要精神的原基的存在,方可在此基础上进行转换。特性之为特性,正在于其原质(原基)与核心,各个要素凭此而相互区别。某物也仰赖特性而与他物相区别,从而得到确定。跋致诃利道:“凡起区别作用的特性被用来确定某一事物,此物以另外方式是无法确定的,由此导致的一切凸显之处都由后缀(词尾)来表现。”Helārāja就此评注道:“倘若一物以其自身的形态无法确定,则无论如何须经某种特性或另种特性来确定。”“正如一件事物在程度上的差异只有通过特性才能确定,同样,当一个词与独立的某物一样,若无它所寄寓的事物,就没法呈现出属性来,寄寓其内的程度上的差异只有通过另外的特性才能得到表现。”[4](P129)引致区分和差异的特性存在于关系中,则特性是相对的,不是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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