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作为一种基本的精神文化活动,“叙事”并不仅限于文学,诸如历史学、艺术学、哲学、传播学、教育学、心理学等学科领域都存在着“叙事”现象。当然,对“叙事”的研究而言,除文学叙事研究之外,其他学科领域却严重滞后。近些年来,这种情况开始有所改变,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者也逐渐认识到“叙事”的重要性,并开始运用“叙事”的方法去观察问题、解决问题,此之谓人文社会科学的“叙事转向”。 除“叙事转向”之外,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还存在另一个“转向”,即“空间转向”。所谓“空间转向”,就是说各学科的研究者开始重点关注为以往研究所忽视的空间维度,开始有意识地从“空间”的角度提出问题,并运用各种空间理论去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笔者近年来所倡导的“空间叙事学”,即是从“空间”的维度去考察各类叙事现象,从而在传统研究的基础上努力开辟出一条有别于以往经典叙事学乃至后经典叙事学的新路。 在某种意义上,空间叙事学把“叙事转向”与“空间转向”这两大转向统一在一起,所以自提出以来,空间叙事学就备受关注,成为近年来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的一个热点。就拿看似与“叙事”没有多大关系的艺术与设计理论研究来说,空间叙事学就能带来一些新的启示。艺术与设计当然与“空间”有关系,但以前的研究者很少从“叙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空间叙事学既注重“空间”也注重“叙事”,这就给从事艺术与设计的人带来新的思路。而一旦传统思维被打破,就必然会带来一些新的发现。比如说,我们不妨思考一下这类问题:中国生产很多玩具,可为什么中国没有芭比娃娃?中国生产很多服装,可为什么没有产生“皮尔·卡丹”这样的品牌?事实上,要产生芭比娃娃和“皮尔·卡丹”,不仅仅关涉玩具和服装,还涉及“叙事”问题——我们不难发现:在每一个类似这样著名品牌的背后,其实都可以找到一个堪称“原型”的或感人或励志的故事。这样一来,“空间叙事”就不仅关涉艺术与产品设计问题,还和社会经济活动联系紧密。 当然,就学术目标而言,空间叙事学重点不在于和现实的社会经济活动产生关联,而在于关注以往叙事学研究忽视的空间维度,从而推动学科的完善与发展。 大家都知道,任何“叙事”要成为一部完整的叙事作品,都必须讲述时间进程中的一个或多个故事。就此而言,“叙事”与“时间”的关系无可置疑,正因为如此,以往的叙事学研究也非常重视“时间”维度。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叙事”与“空间”的关系却一直处于一种被遮蔽的状态,以至于长期以来“空间”维度的叙事学研究几乎还是一片空白。大约在上个世纪末,我在阅读实践中首先碰到了空间叙事问题,进而开始有意识地思考“叙事”与“空间”之间的相互关联,并最终萌发了建构“空间叙事学”的理论构想。 作为一个叙事学研究者,我需要阅读大量小说,尤其是那些在结构、形式上具有独创性的小说。在长期的阅读实践中,在“时间”之外,我也强烈地感觉到“空间”对于“叙事”的重要性:不仅故事必定发生于某个特定的场所(空间),而且,不少叙事作品在结构上还具有某种“空间”特性。在阅读中产生了这种印象之后,我便开始有意识地思考“叙事”与“空间”的相互关系问题,这就把我带到对相关问题的理论探索之中。 按照康德的说法,“时间”和“空间”作为先验的感性形式,是一切我们称之为“现象”的事物的存在方式。在理论上,“时间”只有以“空间”为基准才能考察和测定,正如“空间”只有以“时间”为基准才能考察和测定一样,也就是说,无论是作为一种存在,还是作为一种意识,“时间”和“空间”都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正因为如此,明可夫斯基、爱因斯坦等人有“时空连续统”的说法,而巴赫金则提出“时空体”的概念。而且,在康德看来,“空间”作为“外形式”,规整外物在我们心中的形状以便被直观;“时间”作为“内形式”,将外物的空间规定进一步排列成“先后”或“同时”的序列,由此完成感性认知,并通过图式与想象过渡到知性。如此看来,语言叙事作为时间序列已经内含着被空间规整过的外物;否则,所谓“叙事”也就不可能成为时间序列。就此而言,时间维度只是叙事的表征,空间维度作为时间维度的前提,本来就是叙事表征所内含的维度,是使时间维度成为可能的维度,因此,对它的研究具有更加深层的意义。 无疑,“叙事”作为一种基本的精神文化活动,与“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均非常密切,也就是说,叙事是具体时空中的现象,超越时间或超越空间的叙事现象和叙事作品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可是,在以往的叙事学研究中(无论是经典叙事学还是后经典叙事学),却存在着重“时间”而轻“空间”的现象。如果说,“叙事”与“时间”的关系在传统叙事学中已得到较为充分的研究的话,那么,“叙事”与“空间”的关系则被研究者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而事实上,“叙事”与“空间”的关系在叙事学研究中非常重要,因为“空间”本来就是使时间维度成为可能的维度,也是构成叙事作品的至关重要的元素。正是基于上述思考,我认为叙事学研究既存在一个时间维度,也存在一个空间维度;也正是考虑到以往叙事学研究中空间维度的缺失,而这一维度对于“叙事”又具有毋庸置疑的重要性,所以我多年以前就在论文中倡导要在叙事学下面建立“空间叙事学”这一分支学科[1]。应该说,随着2014年拙著《空间叙事研究》的出版[2],“空间叙事学”已经具备了初步的理论框架。当然,就像一切新兴学科的发展历程一样,要使“空间叙事学”这一新的分支学科进一步走向成熟和完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