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文化的式微和世俗文化的崛起是90年代审美文化发展的一大特点。在80年代,知识者以启蒙话语张扬人性,颠覆传统,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审美趣味和价值观念。但是,这一群体忽视物质稳靠性的理想主义偏执,围绕民主自由问题的恶性自我膨胀,也注定了以他们为代表的文化形态衰亡的必然性。与此相应,在90年代,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的真正确立,以及物质主义成为社会的价值主流,世俗文化的崛起就有了它所依托的社会物质背景。这种新的文化是以市民和商人阶层为主体的消费性文化,具有强劲的生命力。它的崛起,不仅有效地填补了精英文化的衰亡后遗留的文化空白,而且因官方文化的修正和大批知识精英的加盟,它的审美品位不断提高。下面,我们将以世俗文化为重心,探讨90年代审美文化的一些基本倾向。 一 物质主义倾向 物质主义价值观的形成实肇始于80年代。这一时期,虽然存在着传统与现代、保守与激进的文化论争,但强力推进经济发展已成为全民族的共识。作为这种新型价值观形成的表现,邓小平同志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论断,对时间和生命的价值作出了非意识形态性的界定;地方政府提倡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发展策略,则明显搁置了文化优先发展的经济传统原则,将“文化革命”置换为产业革命。与此相应,对物质稳靠性的追求渐渐成为时代主流,过去的造反英雄被新型的致富英雄取代,“乔厂长”、“冒富大叔”成为代表这种时代精神的现实圣像。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这一时代对物质的重视并不能彻底等同于物质主义,因为官方共同富裕的价值指向带有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知识分子也是将物质的富足作为需要精神去超越的社会发展的初级阶段。而且,这种来自官方和知识分子的对物质价值的界定,也确实主导了80年代的价值判断原则。 如果说80年代围绕物质问题还存在着诸多外部限定的话,那么,随着90年代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和世俗商人阶层的真正崛起,物质主义已历史性地成为一切价值问题的起点,对物质的疯狂占有,尤其成为世俗阶层的主导性心理趋向。那些本来就不懂人文关怀为何物,或者因数次被理想的高调欺骗而自认清醒的人,他们对个体欲望满足的追逼大大超越了对群体化理想的认同,道德精神的崇高也在实现当下富裕的紧迫感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与此相对应,他们的新型审美判断标准开始形成。比如,他们认为,财富确实加固着人自身和周围生活环境的美,被物质武装到牙齿的大款,即使他十分粗俗,也会因其身上散发出的物质之光而受到人们的钦敬和奉迎;家庭的现代化设备,即使并不实用,也可以成为向友人炫耀的对象。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为朋友一掷千金的潇洒比两肋插刀的悲壮更显出献身精神,甚至爱情这种被理想主义者充分神化的美好情愫,也完成了向物质力量的全方位屈服。像在80年代的征婚启事中,充斥着“爱好文学艺术”的套语,今天则彻底置换为工资收入、住房面积等十分现实的话题了。 任何一种文化倾向都会在知识界寻找它的代言人。在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以王朔为代表的世俗主义文人已完成了对传统价值体系的摧毁性嘲讽,随后的一批新生代文化人,除了少数的死硬分子之外,则自愿走上文化艺术的商品化之路。这中间,美术家在控空心思地向画商谄媚,影视剧制片人在千方百计地拉赞助,至于作家这种越来越显得落伍的职业者,也在用报告文学傍大款,用改写影视剧脚本来谋求更高的经济效益。现在看来,这种文化人的商品化至少导致了三个结果:①他们暂时缓解了被时代遗弃的焦虑,通过对商品经济的参与。起码达到了自我拯救的目的。②一些成功地商业化的文化人不期然地成了物质主义价值观的辩护者,他们自愿承担起了为新价值观“正名”或寻找合法性的工作。③文化人借助生花妙笔和传媒手段炮制出了一个个现代传奇,促成了一种新型物质英雄的产生。像从电影明星到亿万富姐的刘晓庆、从现行反革命到大陆“首富”的牟其中,都藉此成为当代社会的神话原型。 平心而论,物质是一个中性的概念,很难对它的善恶作出一锤定音的中止判断。从正面来看,世俗的物质主义文化是一种植根于物质的稳靠性和吃饭的现实性的文化,它为人昭示了一条朴实无华的人生真理,即一味沉溺于意识形态论争并不能增加社会财富,只有在欲望导引下从事具体的劳动创造才能使人免于贫穷。但是,从反面来说,过度地沉溺于物欲也会妨碍精神的成长。在当代社会,我们已见多了为富不仁的经济物。同时,商业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以最小努力获得最大的经济收益,这明显助长了一些从物质到精神产品中的假冒伪劣现象。面对着这许多不正常的情况,知识分子为“人文精神的失落”而愤愤不平,中央决策层长期坚持“两手抓”,就显得不足为奇了。另外,党和政府将共同富裕作为经济发展的最终目标,并将致富带头人树为典型,可以说就是对物质主义文化倾向的制衡和校正,也是为物质主义文化设计出了一种理想的走向。 二 感觉主义倾向 当现世关怀代替了终极关怀,物质主义代替了人文主义的时候,整个社会文化向感觉方向的偏离似乎难以避免。首先,文化的感觉主义是物质主义的衍生品。物质主义昭示的贪欲遵循一种数量的伦理原则,它不仅表现为对财富的疯狂占有,而且在人欲壑难填本性的驱使下,要将天下之美集于一身,达到对个体感性欲望的全方位满足。其次,被物欲主宰的人对崇高的精神生活具有一种本能的敌意。他们一方面在现象之域寻找幸福,乐于做眼目色相的奴隶,另一方面物欲的浅薄也决定了他们必然在这一区域为自己寻找位置。因此,在人类历史上,我们很难见到为哲学问题耽思成疾的商人,也难见到总是悲天悯人的纵欲者。第三,金钱是商品时代的价值尺度,传统的关于艺术精品无价的观念已被金钱赋予了具体可感的衡量标准,这促成了艺术的超越性向现实的感觉性还原。第四,这一时代最崇尚的“消费”一词,彻底解构了精神性存在的神圣性,使物质和精神产品都作为一种供人享用的消费品来显现其价值。也就是说,人借助金钱可以成为任何一种文化产品的主人,他有权用浅薄的感觉去误读一切精神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