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本为卜筮之书。孔子老而喜易,援易入儒,诠释其人文化成之精髓,遂将《周易》之性质由卜筮之书转化为哲理之书。其后,孔门后儒,师承相传,砥砺揣摩,累成“十翼”,且业已成为古人阐发《周易》卦名、卦辞和爻辞的权威参照。①时至西汉,武帝采纳大儒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谏,并设五经博士,光大儒学。又因孔子喜《易》,故将《周易》“经”、“传”合而为一,致使《易经》与《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并立,且作为“五经之首”而成为官学。自此,《周易》之显学得以盛行。汉后两千余年,历代大儒或以“象数”抑或以“义理”解易;既志在证得“圣人之义”,亦借题畅叙个中学识,遂形成深邃悠远的易学研究史。作为“大道之源”和“五经之首”,《周易》思想可谓深邃广博,容纳万象。其中,《周易》之“时中”思想,勾连天地人三才,去其极端取其中,终成中道之要旨。下文拟以“时中”之内涵为索引,探究当下教育之问题及教育应然之诉求。 一、《易》之“三名”及《周易》“时中”观之要旨 (一)《易》之三名 中国哲学的“时中”思想大抵来源于《周易》,这业已成为学界之共识。其间的密切关系不仅归因于《周易》的“卜蓍”功能所体现的前瞻性与时效性思想,从哲理角度亦同《周易》之名所体现的含义有关。《周易》之名的内涵,历代学者素有纷纭之见。至于“周”字,大凡有如下两种见解。东汉郑玄在《易赞》中曰:“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又曰:“《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而唐陆德明之《经典释文》中载:“周,代名也,周至也,遍也,备也,今书名,义取周普。”由此可知,“周”之一义,即“周普”。唐孔颖达认为:“《周易》称‘周’,取歧阳地名,《毛诗》云‘周原朊朊’是也。”孔氏认为,“周”为“代号”,意为“周朝”。此为“周”之二义。据刘大钧教授考,《经典释文》根据汉人之说,认为“周”字“义取周普”之论更可取。[1]“易”字为“日月为易”之说有稽可考。综上,《周易》之名及义衍生于通过仰观天象,察于地时,观人之世界,可谓“易道周普无所不备”也。 对于“易”之意,汉唐易学家作了思辨论证。《易纬·乾凿度》云:“《易》一名而含三义,所谓易也,变易也。不易也。”郑玄据此义于其《易赞》及《易论》中云:“《易》一名而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孔颖达根据前人说法在其《周易正义》中云:“夫《易》者,变化之总名,改换之殊称。”并根据《系辞》之言再次确认了《易》之三义的说法来源:“《系辞》云:‘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此言其‘易简’之法则也。又云:‘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此言顺时变易,出入移动者也。又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此言其张设布列‘不易’者也。”(《周易正义》)换言之,《周易》之义大凡有三:一指易简,乾坤之德。故《系辞》云:“一阴一阳之谓道。”又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故而,易简代表阴阳,乃天地万物四时八卦之根本,亦可谓易在世间的最基本因素;二指变易,指天地之变化。故《系辞》曰:“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有了阴阳,必有阴阳之变。故“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之后便“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六十四卦,不仅代表万物之象,更代表万物之间变动不居之根本属性。三指不易,指阴阳永恒不变的交感变化之规律。[2]《系辞》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在变化无常之天地万物之间,也有“有常”,即“易简”之“乾坤”所代表的“贵贱”之位及“刚柔”之德,以及“乾坤”所化成之万物变化之规律。掌握“乾坤”之位与德及变化之规律,便可达“圣人之道”而通“天下之化”矣。这永恒不变之规律究竟为何?孔颖达认为,《系辞》所指的“唯变所适”即是其规律,并说:“刚柔相易之时,既无定准,唯随应变之时所之适也。”又说:“能循其辞以度其义,原其初以要其终,则唯变所适,是其典要也。”[3] 综上所云,《周易》之名的含义不仅意指周流于世界万物无所不备之道,更是讲“道”在世间之体现在于“阴阳”在一定规律支配下的变化之道。概言之,“唯变所适”即是“道”,只有接受世间万物变化的事实,并且能够适时地调整以适应,甚至去主动迎接、利用变化之机,方能在瞬息万变的世间做到从容不迫,即使遇到艰难险阻亦能逢凶化吉。 (二)“易”、“时”与“时中” “易”与“时”密切相关。大凡盖因变易始终在时间中得以呈现,通过时间之轴的不断延展,万事万物方能实现变易的过程直至结果。正如北宋大儒程颐在《程氏易传》中所言:“看《易》,且要知‘时’。”朱熹继承程氏之观点,亦言:“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易也,时也,道也。自其流行不息而言之,则谓之‘易’;自其变易无常者言之,则谓之‘时’;而其所以然之理,则谓之‘道’。”[4]今人方东美亦言:“时间之本质在于变易。”[5] 从《彖传》来看,直言“时”者就有二十卦之多,另有一些卦虽未直言“时”(譬如“乾”卦,其自“初爻”至“上爻”的“潜”、“见”、“剔”、“跃”、“飞”、“亢”无不体现一种动态的变化之时),但《易经》卦爻辞之中却包含着大量的“时”意。《周易》之“时”从表面来看大抵有如下几方面之分类:其一,“四时”之“时”(即“天时”、“治历明时”之“时”);其二,“与时偕行”、“时行”之“时”(即“趣事”、“待时而动”之“时”);其三,十二则“叹时”中的“时”。[6]而在黄庆萱教授看来,“《周易》言‘时’,凡六十次。归纳其内容,于时间之知解,主由‘观天’‘察时’而‘明时’;于时间之运用,主由‘待时’‘与时偕行’而‘趣时’,以‘不失时’为最低限度。”[7]概言之,即分为对时间的知解与运用两方面。在对于时间的知解方面,林丽真教授又从“时”的“变易性”与“不易性”两方面加以分析认为: “《周易》就‘变易性’言‘时’,除了强调‘变动’的特性之外,显然在‘变动’义中还蕴含着相当鲜明的‘生生、刚健、不息’之义。”“至若就其‘不易性’言‘时’,《周易》除了强调‘时序’的观念外,更据‘日月运行,一寒一暑’的昼夜运行与寒暑交替现象……抽绎出一种‘盈虚消长’‘循环往复’,‘终始相续’、‘通变无穷’的流动规律。”[8] 在易学视域中,大凡言时总是与爻位相联系,言时必言爻与位。如林丽真教授所言“除了需对‘时间’有所知解——即对每一卦的‘卦时’有所认识外”,“至少还要参考以下三项因素:一是爻位的上下得失(意指身分、地位或立场的辨识);二是爻德的阴阳刚柔(意指才德质性的把握);三是爻与爻之间的承乘比应(意指个人与周遭环境的互动关系)。”[9]易学中的“时”所表达的是天人,天时与人时合二为一,形成了天人合一的哲学境界。“《易传》屡言‘奉天’、‘承天’、‘应天’、‘御天’;又言‘时变’、‘时升’、‘时育’、‘时舍’;又言‘待时’、‘趣时’、‘与时行也’、‘与时偕行’、‘与时消息’、‘与四时合其序’……用时之道,只能打从‘与时偕行’的原则来掌握。这个原则,也就是‘时中’的原则。”[10]总之,《周易》之“时”更多地是从卦时、爻时当中体会天与人之关系,既讲求人应应天,同时也追求人需主动地利用“时势”来达成“仁”之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