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探问“诗的本质”

作 者:

作者简介:
贾冬阳,吉林松原人,哲学博士,海南大学社会科学研究中心讲师,海口 570228

原文出处:
现代哲学

内容提要:

《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一文,是海德格尔于风起云涌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发表的唯一一篇论文。他强调,“我的思想和荷尔德林的诗歌处于一种非此不可的关系中”。海德格尔认为,《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以五个具有“确定次序”与“内在联系”的中心诗句为提示,将诗的本质性的本质端到我们眼前。通过悉心释读荷尔德林的诗,海德格尔引领读者从“之间”即存在本身的“显-隐二重性运作”的不可同一的“相关性”上来思索“诗的本质”,为我们理解人的本质、大地的本质乃至理解贯穿整个西方思想史的“诗与哲学之争”都提供了一种另类眼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5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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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5)02-0067-07

      1966年,在接受《明镜》周刊采访时,海德格尔说,“在1934/35年冬季学期我开第一次荷尔德林课。1936年开始开尼采课。所有当时能够听课的人,都听到了,这是一次和纳粹主义的分手”;“1944/45年冬季学期莱茵河岸的战壕劳役结束后我开了一门课,名为‘诗歌与思想’,在一定意义上是我开的尼采课的继续,也就是与纳粹主义分手的继续”;“如果思想和诗歌再不成为不用暴力的力量,那么现在正在出现的人被连根拔起的情况就是末日了”;“我的思想和荷尔德林的诗歌处于一种非此不可的关系中……我认为荷尔德林是这样一个诗人,他指向未来,他期待上帝,因而他不能只不过是文学史思想中的荷尔德林研究的一个对象而已”。①

      海德格尔的说法激发我们思考:作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施特劳斯语),海德格尔为何要探问“诗的本质”?在一个诸神逃遁、世界没落的灾难性时刻,为何海德格尔认为“决定性的行动”不是科学、政治、技术,而是诗与思?海德格尔之“思”与荷尔德林之“诗”又处于怎样一种非此不可的关系中?这对我们理解贯穿整个西方思想史的“诗与哲学之争”又提供了怎样的另类眼光?

      一、为什么是荷尔德林?

      为了纪念对整理、出版诗人荷尔德林的遗稿功不可没的诺伯特·封·海林格拉特,1936年4月2日,海德格尔在罗马演讲了《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②,并于同年12月发表。据说,该文是海德格尔于风起云涌的三十年代发表的唯一一篇论文。③海德格尔强调,《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以五个具有“确定次序”与“内在联系”的中心诗句为提示,将诗的本质性的本质端到我们眼前。

      海德格尔开篇就问:为了揭示诗的本质,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荷尔德林的作品?强调“返回的道路才把我们引向前方”的海德格尔谙熟古希腊诗人诗作,但既然要追问“诗的本质”,海德格尔为何不选标志着希腊精神开端的大诗人荷马?不仅没有选荷马,海德格尔也没有选索福克勒斯、维吉尔、但丁、莎士比亚以及歌德(36)。为什么偏偏是荷尔德林,而且“只选荷尔德林”?海德格尔的回答不像一个回答。他说之所以选择荷尔德林,是因为“荷尔德林的诗蕴含着诗的规定性而特地诗化了诗的本质”。在描述作为世界黑夜的贫困时代时,海德格尔也曾强调,在这样的世界时代里,真正的诗人的本质在于“吟唱着去摸索远逝诸神的踪迹”,在于“必须特别地诗化诗的本质”。④问题是,为什么是荷尔德林而非其他诗人特别地“诗化了诗的本质”?

      1802年12月2日,荷尔德林在给波林多夫的信中写道:“萦绕在我窗口的哲学之光,眼下就是我的欢乐,但愿我能够保持它,一如既往!”萦绕在诗人窗口的“哲学之光”意味着什么?“哲学之光”与“诗的本质”又有何关联?海德格尔告诉我们:

      诗人思入那由存在之澄明所决定的处所。作为自我完成的西方形而上学之领域,存在之澄明已达乎其印记。荷尔德林的运思之诗也一起给这一诗性思想的领域打上了烙印。荷尔德林的作诗活动如此亲密地居于这一处所之中,在他那个时代里任何别的诗人都不能与之一较轩轾。荷尔德林所到达的处所乃是存在之敞开状态;这个敞开状态本身属于存在之命运,并且从存在之命运而来才为诗人所思。⑤

      原来,荷尔德林的“运思之诗”思入了存在之澄明即存在之真理所决定的处所。

      二、五个中心诗句

      海德格尔借以赢获“答案”的仅仅是一条“权宜之路”。这条路通过思考诗人关于诗的五个中心诗句而把诗的本质性本质端到我们眼前。

      第一句:“作诗是最清白无邪的事业”

      在1799年1月致母亲的一封信中,荷尔德林提到,作诗是“最清白无邪的事业”。因为作诗显现于“游戏的朴素形态”之中,自由地创造它的“形象世界”,这种游戏因此逸离于“决断的严肃性”以及由此决断而来的过错,所以作诗是“完全无害”的。同时,作诗也是“无作用”的。因为它不过是一种道说和谈话而已,压根儿“不径直参与现实并改变现实”,宛如一个梦,是一种“词语游戏”,而不是什么“严肃行为”。海德格尔强调,诗是无害的、无作用的,还有什么比单纯的语言更无危险的呢?但通过把诗理解为“最清白无邪的事业”,我们还没有把握到诗的本质,仅仅获得了一个“暗示”,我们必须到何处——语言领域——去寻找诗的本质。

      从《海德格尔传》的作者萨弗兰斯基那里我们得知,按荷尔德林的理解,诗人“要使已经没落的世界整个活生生的内容重新在语言中突现”,因为诗人“只能在没落中苦斗”,所以他是一“贫困时代的诗人”。⑥让人困惑的是,这个“在没落中苦斗”的诗人所从事的,何以竟然是“最纯真、最清白无邪的事业”?荷尔德林在陷入精神错乱前不久写给母亲的信中所说的这个诗句仅仅是为了暗示我们到何处去寻求诗的本质?“作诗”真的“压根儿不径直参与现实并改变现实”?不要忘了,关于诗人,希罗多德曾这样记述,是他们把诸神的家世、名字、尊荣和技艺传给世人。⑦换言之,诗人传递诸神的讯息从而教导世人如何在大地上建立法度与风俗。在这一颇为隐微的诗句中,荷尔德林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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