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然为中介:论一种虚化的现代性审美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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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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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波德莱尔把现代性诊断为短暂有限与无限永恒的二重性,但现代性后来的发展却不断打开其间的裂隙,因而如何弥补这个二元性的断裂构成现代美学的基本问题。本文试图从康德对二者进行连接的《判断力批判》出发,试图以目的论批判中的自然为中介进行连接,不同于西方已有的审美判断力的崇高方式。而接续这个思考的是本雅明论相似性的书写以及阿多诺《审美理论》中隐秘拯救密码的自然美。通过进一步思考自然的自然性以及三重物性世界的贯通,本文转向一种与中国文化“虚化”相关的新美学。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5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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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现代性最早的诊断,来自于波德莱尔在1863年的《现代生活的画家》中直接讨论《现代性》一节中所指出的二元性:“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每个古代画家都有一种现代性,古代留下来的大部分美丽的肖像都穿着当时的衣服,他们是完全协调的,因为服装、发型、举止、目光和微笑构成了全部生命力的整体。这种过渡的、短暂的、其变化如此频繁的成分,你们没有权利蔑视和忽略。如果取消它,你们势必就要跌进一种抽象的、不可确定的美的虚无之中,这种美就像原罪之前的唯一的女人的那种美一样。”①

       那么,现代性就意味着有限与无限的联系,但这个连接不可能直接进行,如同荷尔德林所言,只有“严格的间接性”②。可是现代性审美后来的发展,似乎并没有很好地连接起二者,反而是一直在不断撕裂二者之间的裂隙。因为连接的中断,现代性悲剧的停顿(“caesura”:荷尔德林式的现代性灾变诊断③)不断扩展,现代性不断处于灾变(catastrophe)之中,“灾变的现代性”反而成为常态。无常短暂变化与永恒无限性的双重性及其内在联系的断裂,现代性的这个困厄其实有着自身的根源,因为西方的现代性在启蒙之后,消解了西方之前的那些起着中介连接作用的主体们:从古希腊的哲人、中世纪的圣人或圣徒,到近代的君主或主权者,这一系列中介经过康德启蒙理性的批判,导致有限与无限断裂在荷尔德林对悲剧停顿的思考中变得尖锐起来。随着尼采更为彻底地宣称“上帝之死”,有限与无限之间的中介彻底断裂,中介的打断也造成一个中空的虚空地带,虚无的深渊至此洞开,而且这个中空不允许被任何的中介来填补了。

       启蒙的后果在于,我们每一个现代性的个体有着如此的双重性:一方面,传统那些神圣的中介已经下降到我们每一个个体身上,但仅仅作为神圣的哀悼与追忆的痕迹,是对丧失的追怀,不再成为唯一的中介,或者如同尼采所言,上帝的裹尸布或阴影还会笼罩我们一千年;另一方面,那个退场与逃逸的或死亡的神成为虚空的,神的坟墓早就空了,何时重来也不再确定了,那个神圣的位置保持着空无的敞开,这并非简单的虚无主义,而是因为不再有神的唯一名字,不再有神可以填满那个虚空,有着等待与召唤,但不知道等待谁,保持虚空的敞开——让虚空保持敞开,这个“敞开的敞开性”成为所谓后现代的信仰——信仰一个空无的神,这是“非神”的神圣性,是神性的回撤或无余状态(犹太教的“zimzum”)。

       在如此中介之中空的背景下,西方“被打断的现代性”的文化与艺术陷入双重的虚无之中:一方面,个体的有限性与必死性、孤独感与唯一性,让个体陷入死亡的虚无经验之中,随着无意识的唤醒,在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不断消解形体的作品上显露出来;另一方面,神圣位置的空缺,让“不可表现”或“不可见”也成为虚无的深渊,这在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尤其是罗斯科和纽曼这些犹太画家作品上表现为走向黑色绘画,导致绘画面临终结的危险。

       随着中介的打断与丧失,现代性就是一种中介已经“被打断的现代性”境况,因而现代性审美的困境就在于如何面对这个二重性:有限与无限的双重性有待于重新连接,但这个连接的中介在现代性中却又是缺乏的。在波德莱尔的19世纪,现代性还有待寻求,但对于21世纪的我们,现代性似乎无处不在,问题却变得更为严峻了:如何在流行或时尚设计的日常生活中,在网络图像翻滚的技术虚拟中,提取出富有诗意的东西?如何从无常或过渡中再次抽出永恒性?这反而变得更为困难:对于那些轻易放弃永恒追求而沉迷于时尚的人,我们只能称之为“单维度的虚无主义者”;对于那些沉迷于过去年代宗教归属的人,我们也只能敬而远之,称之为“新的独断论”。现代性的品质是承受有限与无限之间联系的断裂,对这个断裂的忍耐反而成为现代性的根本品质,如何生活在无常、变化与短暂之中,还能够获得巨大的快乐?

       如何连接这个二元性?我们还得回到启蒙的开始,即回到康德的三大批判那里,在《纯粹理性批判》对有限性认知的划分与《实践理性批判》对无限自由意志的自律之间,试图寻找一个本体与现象之间的连接点,于是出现了《判断力批判》,但判断力批判其实有着两个连接点:一个是优美与崇高的审美判断力;另一个则与自然目的论相关。但现代性的发展却主要以崇高的审美、政治意识形态的牺牲献祭为主,走向了灾变的现代性。

       那么,是否有必要重新思考《判断力批判》中的自然目的论,寻找另一种连接方式?是否可以以自然为中介,来连接这个有限与无限?这就有必要在后现代重新发现自然性。这也是再次回到哲学的思考中,哲学不再是形而上学(对自然的超越:“meta-phusis”),而是从自然本身出发,让自然穿透人类历史,重建器物—身体—自然这三重世界的共感。但西方的现代性还是从根本上忽视了自然性,这是因为:从希腊古典时代开始,自然作为欲望仅仅从属于理性(logos)与法则(nomos),并且有待于被制度规训;到中世纪,自然仅仅作为被造之物而具有低级的存在,有待于在恩典中提升;到了近代,自然只有被数学模式所规定,成为实验操作的对象,才具有现实性。西方对自然性的发现从荷尔德林与尼采才开始,一个混沌与神圣的自然④、“非人”与“非神”的自然性才出现在人类面前,得以显现自身的存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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