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著名拉美问题专家斯科特·梅因沃林(Scott Mainwaring)注意到,在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的民主转型浪潮后,拉美地区民主的持久性令人惊奇。在此期间,没有一个民主政权永久性地屈服于军事政变或退回到专制统治。在许多国家(尤其是阿根廷、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经历了数十年的不稳定后,这种新出现的民主的适应力是个意外之喜。 当梅因沃林有上述发现时,曾经的政变发动者查韦斯赢得了委内瑞拉总统选举,并开始使委内瑞拉偏离民主统治。20世纪60、70年代,拉美地区的军事政变此起彼伏。委内瑞拉民主因在这段时间的政变中存活下来而成为拉美地区一个民主稳定的典型。但是,经济衰退、政治僵化和腐败猖獗造成的持续性衰退,为查韦斯这个激进的民粹主义者赢得1998年12月的自由公平选举铺平了道路。查韦斯运用全民公投战略转变国家的自由主义体制,集中权力巩固自己的地位,着手抑制民主,实施竞争性威权主义。直到2013年3月5日因癌症逝世,查韦斯一直掌控着总统职位。 在委内瑞拉以外,查韦斯现象具有强烈的示范和传染效应。急于克服不稳定和巩固自身至高无上权力的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均效仿查韦斯。像查韦斯那样,他们利用制宪会议增强行政权力,允许总统连任,削弱制衡机制。出于特定的政治目的,他们利用对法律的自由裁量权攻击、削弱、威慑反对派,向竞争性威权主义迈进。 与之类似,强大的非正式压力和对宪法原则的不尊重使奥尔特加得以在尼加拉瓜建立威权。通过召集制宪会议及准备长期执政,洪都拉斯总统塞拉亚也试图追随查韦斯、莫拉莱斯和科雷亚的脚步。但是,来自议会、法院和军队的反对派通过2009年6月那次颇有争议的政变中断了塞拉亚的努力。甚至阿根廷的克里斯蒂娜总统也将目光投向宪法改革,以图再次连任。 2012年,查韦斯通过威慑和限制反对派以及滥用政府权力再次当选。这进一步说明委内瑞拉已经陷入非民主统治。自1978年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席卷拉美以来,这一地区仅有个别民主国家偶尔面临威胁,民主短暂中断。近期出现的多元政治在许多国家受到遏制的情况史无前例。近几十年来,拉美民主第一次面临持久性、协同性的威胁。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盛行的民主浪潮部分遭遇挫折,一些国家出现了非民主回潮。拉美地区部分国家的民主目前处于守势,这让人始料未及。 这些控制拉美部分地区的软威权主义对地区和全球性舆论都有吸引力。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拉美军事独裁者是没有合法性的“妖魔”,他们声称自己只是临时替代者,是让政治重新步入正轨进而实现民主回归的“清洁工”。与此不同,查韦斯等人声称要建立一种更好的、全新的参与式民主形式,提高社会公平,捍卫国家独立。他们力图创造出一种明显不同的发展道路。这条道路将通向查韦斯所谓的“21世纪社会主义”。其竞争性威权主义似乎不是对多元主义和代议制民主的有限打断,而是一种永久性替代。在当前的非民主国度,这一诉求非比寻常。这些激进言辞加剧了近期转向威权统治的风险。 拉美当前的威权主义趋向并非地区性的。巴西、智利、墨西哥和哥伦比亚等国的民主似乎得到了巩固,哥斯达黎加和乌拉圭也有着非常好的民主表现。但是,甚至阿根廷也受到了公投主义的诱惑,这令人不安。 建立政治霸权 正如斯蒂芬·列维茨基(Steven Levitsky)等人所强调的,查韦斯等人利用民粹主义确立了其优势,建立了竞争性威权主义政权。作为赢得和运用国家权力的一种战略,民粹主义天生与民主及其多元主义、公开辩论和公平竞争的价值观相对立。民粹主义围绕个人主义领袖开展,而个人主义领袖则依赖其组织松散的追随者的非直接联系。个人主义领袖(通常是魅力型人物)绕过或征服政党等中间机构,与广大民众建立起面对面的联系。几十年前,群众集会非常重要。当下,电视使民粹主义者得以“亲自”接触其追随者。领导人通过经常性的民众投票和民意调查把握民意。为展现活力,提高追随者的忠诚度,民粹主义政治家乐于经常性地攻击(至少在言辞上)对手。通过这种方式,民粹主义领导人得以掌权,并扮演祖国救星的角色。在“人民”同自私、腐败的国内外敌人英勇斗争的大剧中,民粹主义领导人是主角,引导斗争的方向。 作为一种政治战略,民粹主义坚持驳杂而多变的意识形态取向,能贯彻不同的经济和社会政策。拉美既有梅内姆、藤森等右翼民粹主义总统,也有查韦斯、莫拉莱斯和科雷亚等左翼民粹主义者。许多民粹主义领导人信奉经济民族主义和国家干预主义,而另一些民粹主义领导人则推行了市场改革。例如,梅内姆曲解并废除了所在政党的发展模式(该发展模式以保护主义为基础,由党的民粹主义创始人庇隆创立)。 民粹主义将一直与民主相对立。个人主义的逻辑促使民粹主义政治家极力扩张自身权力和自由裁量权。因为这些领导人借助个人魅力而非中间组织保持其影响,他们将任何超出其控制范围的组织机构视为需要绕过和克服的障碍。为强化其个人主导地位,民粹主义领导人力图削弱制衡,使独立机构服从其意志。他们暗中破坏制衡滥用权力的机制,寻求政治霸权。 相应地,民粹主义领导人将反对者视为巨大威胁,而非公平竞争的对手。给对手贴上“人民的敌人”的标签,民粹主义领导人力图通过各种方式打击对手,使其边缘化。通过将政治变成一种敌我斗争,民粹主义领导人破坏多元主义,扭曲民主保护机制。民粹主义领导人还给公民社会中的独立力量施加巨大压力,并力图控制媒体(尤其是电视)。所有这些都被描绘为人民对精英的一种防卫,意在强化领导人与其追随者之间的联系,并弥补组织中介的匮乏。民粹主义运动缺乏组织纪律,这促使民粹主义领导人借助英雄主义激发基层的忠诚。民粹主义者将政治理解为一种“全部或一无所有”的斗争,这破坏了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