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讲“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基本特征和内核”,那么最核心的概念就是马克思主义。在我看来,以往的一些争论把探究的重点都放在了“基本特征和内核”这个层面,而把“马克思主义”这个层面视为不证自明的理论前提。通过对相关论争的仔细分析,我们发现,问题恰恰出在对“何谓马克思主义”的理解问题上。鉴于此种情况,我们如果能把各自理解和把握的“马克思主义”这一理论基石讲清楚,那么后面再谈其文论的基本特征和内核的话,可能就比较好谈了。我们可能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派,或者某一个阶段比较熟悉,也就是说它还是一个碎片化而非整体性的东西,还不能完全从整体上呈现“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特征和内核。我个人觉得,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80年代初期,我们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是有其基本的问题框架的,但是后来这个问题框架不断地被质疑乃至“摒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上出现了一些根本性的差异。所以,我们首先来谈第一个问题: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再谈第二个问题,马克思主义的真精神到底是什么?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是联系的,这两个问题搞清楚了,我们再以此为坐标来把握其文论的基本特征与内核。 何谓马克思主义?时至今日,它依然是国内外学术界不断探究的问题。结合国内外相关研究状况,我们可以从五个层面来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第一个层面,马克思主义指的是马克思本人的相关思想、理论体系,比如,麦克莱伦的《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就把马克思本人与恩格斯等人的理论作了区分。比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问世以及阿尔都塞的认识论断裂等就引发了两个马克思的相关争论。再比如,“回到马克思”是各理论家共同的理论诉求,但有的主张回到青年马克思,有的则主张回到成熟时期的马克思,这些争论表明对马克思本人思想的解读也存在着巨大的理论分歧。第二个层面,用列宁的话语来表述,马克思主义当然指的是马克思、恩格斯共同创立的理论学说。我们以往对此论断深信不疑。但是,国外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认为,恩格斯作为马克思主义的第一个阐释者,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接受的马克思主义很大程度上是恩格斯化的马克思主义,他们认为恩格斯在阐释马克思理论的过程中是有偏差的,西方学者甚至以“恩格斯主义”来区分两者之间的差异。第三个层面,马克思主义指的是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第二国际的主要理论代表人物除恩格斯外有考茨基、普列汉诺夫、伯恩斯坦等。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是科学,认为它是一种社会理论、经济理论而否认它是一种哲学。第四层面,马克思主义指的是第三国际的马克思主义即列宁主义。俄国十月革命意味着马克思主义步入新的历史阶段,产生了我们经常讲的列宁主义。一般而言,西方学术界将第二国际和第三国际的马克思主义统称为“正统马克思主义”,为了区别,同时又将前者称为“老的正统马克思主义”,后者为“新的正统马克思主义”。在马克思主义思想发展史上,列宁主义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和意义。列宁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有三个组成部分,即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第五个层面,马克思主义指的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尽管西方马克思主义问题本身也很复杂,我们在这里着眼于整体把握。柯尔施、梅洛-庞蒂,尤其是佩里·安德森对西方马克思主义概念及其内涵的探讨为我们设定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地理分布图与知识图谱。此后,这一理论图谱还在不断被改写,比如,生态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等都可以作为其分支被纳入。如何看待“西方马克思主义”?我个人不太赞成“白马非马”论,毫无疑问,西方马克思主义依然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分支。我们不能把思想的发展完全割裂了,我们既要在继承中发展,也要在发展中继承。至于如何继承,如何发展,要取决于我们所处的具体的历史语境和社会环境等诸多因素。 从以上的粗略勾勒可以看出,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大体上有五个层面的意涵,其中有无贯穿始终的马克思主义“真精神”呢?第一,马克思“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一论断成为一以贯之的一根红线,尽管“改变”的方式各异,有的从政治、经济等方面着手,有的则从哲学、文化等方面着手。第二,马克思主义区别于非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就在于,它从具体的、现实的个人出发来思考、探究问题,但这个个人又不是孤立的个人,而是处在一定社会历史、一定生产方式中的个人。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从具体的现实的个人出发,关注现实,关注现实生活应该是马克思主义最独特的本质。人的问题,人的自由、人的全面发展、人的解放始终是马克思主义关注的核心问题。当然这种解放不是建立在“空想”,而是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和“剩余价值学说”这一科学论断基础之上的。第三,马克思主义最终是要消灭哲学,或者说实现哲学,这意味着什么呢?就是它的实践品格,或者是理论和实践的统一,这是它最内核的东西。不可否认,在这个问题上,西方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在理论和实践的统一上没有区别,但是在如何统一上是有差异的。列宁主义认为,理论来源于实践又反作用于实践,这就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西方马克思主义认为,这个理论和实践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理论本身就是实践,由此可见,都在强调理论和实践的统一,但是在如何统一上各有立场。 此外,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比如柯尔施,把马克思主义只理解为哲学存在一定的认识偏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也就没有落到实处,比如说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以及科学社会主义。列宁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概括还是比较全面的,比如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主义最成功的就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我们现在讲马克思是第一个现代性的批判理论家,包括我们讲生产,艺术生产,如果缺了政治经济学,很多问题就无法解释。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马克思主义首先是哲学,但是它不只是哲学。 最后,回到我们的主题: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基本特征和内核。我认为,原来的一部分论著和多数教材呈现出来的是列宁主义的话语体系。简言之,我们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基本上是以列宁主义为理论基石来构建其问题框架的。毋庸置疑,其相关问题在这一框架下已得到深入细致的探究,且取得了丰硕成果。当然,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也有一部分教材和论著以西方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石来构建其问题框架和话语范式。但是,现实在不断变化,不断给我们提出新问题,需要我们做出有现实针对性的回应。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我们需要面对不同的问题,而不同的问题需要不同的理论和方法,这样才可能和现实接轨,才能接地气。我们需要在列宁主义的问题框架基础上有所拓展,有所创新。我重新阅读陆梅林、董学文等人在1980年代的相关文章后深有感触,我觉得我们在某些方面不是前进了,是后退了,当时提的很多很中肯的问题都未能解决,有些问题很尖锐,我们也未能及时回应。我觉得,很多问题之所以达不成共识,就是因为你有你的马克思主义,我有我的马克思主义。在这种情况下,要寻求最大的公约数,而这个公约数的前提是我们的现实需要,我们迫切需要解决哪些突出问题,而这些问题又可以动用哪些马克思主义思想理论资源,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会有所创新。单纯的阅读文本永远读不出新思想,文本必须和你所处的现实及其问题相结合,然后你回到马克思主义这个传统去找到解决这个问题更行之有效的一种思想资源,或者一种理论方法。因此,我觉得可能还是要从基本的前提和问题着手,把问题搞清楚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作相关理论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