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主义、民族主义与现代国家建设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光斌(1963- ),男,河南桐柏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人民大学比较政治研究所所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研究方向:政治学理论、当代中国政治、比较政策,北京 100872;杨洪晓,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

原文出处:
行政科学论坛

内容提要:

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关系是现代国家建设的一个核心内容,二者关系的状况直接决定着现代国家的发展。在世界历史上,民主主义催生了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对民主又有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但是二者之间也存在着基本矛盾,在冲突中往往产生整体性民族主义压制个体化民主主义的现象。以欧洲国家的历史说明了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在现代国家形成早期的关系,并以二战后新兴民族国家的历史说明了二者后来关系的发展。在民主转型过程中,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的交互作用完全有可能成为撕裂政治的主要力量,中国应该注意防范和化解这一双重挑战。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14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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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D3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7017(2014)04-0001-09

       一、导论:现代国家的蕴含——从主权者到谁之主权

       有关现代国家建设的研究著作在学界早已汗牛充栋,学者们也早已达成共识。主权问题是现代国家的核心问题,如同社会科学的其他领域一样,对该领域的研究同样存在各种不同的理论观点,民主主义就是其中非常流行的一种理论解释。民主主义认为现代国家是按照主权在民的原则构建的,主权是现代国家的内核,而民主又构成主权的内核,因为在现代国家中主权是归人民所有的,所以民主对于现代国家来说,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民主对于现代国家的重要性不仅体现为在与传统的、封建的各种势力斗争中催生了现代国家,是推动现代国家建设的基本力量,而且也是现代国家建设的基本目标,即现代国家应当以民主政体作为它的基本形式。这一理论主要来源于西方各国历史发展的经验。由于民主在当代大行其道,民主主义就成为当代影响最大的一种理论。

       除此之外,民族主义也是目前影响较大的一种理论。民族主义认为现代国家是以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形态出现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是塑造现代国家的一股基本力量,作为思想观念或社会运动的民族主义与对国家主权的要求结合在一起,通过共同的历史、生活方式,共同的命运等塑造了人们共同的身份认同,为国家共同体的产生奠定了基础。民族主义是现代国家的强力黏合剂,即使在国家产生之后,它仍然可以作为一股基本力量,凝聚人们对国家共同体的认同并且推动国家的发展。东欧剧变后民族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重新高涨,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民族主义。

       民主主义和民族主义都源于对历史的深刻观察与总结,揭示了现代国家建设的某一个重要方面,为我们理解现代国家建设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但我们也应该注意到,以上两种理论很少有重合的地方,人们在强调二者各自重要性的时候,似乎忽视了二者之间是否有相通之处。实际上,二者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关系即使不是现代国家建设的核心内容,至少也是核心内容之一,二者之间的有效互动是塑造现代国家面貌的基本力量。

       众所周知,主权问题是现代国家的核心问题。要搞清楚现代国家建设问题,首先就要搞清楚主权问题。主权涉及两个基本问题:第一,谁是主权者,第二,如何界定主权者的范围。

       关于第一个问题。主权者经历了从君主主权到人民主权的过程,主权者主要涉及的是民主主义的问题。主权理论最初被提出来时,早期的倡导者如法国的让·布丹和英国的霍布斯均主张君主主权,由此导致的结果必然是君主专制,这与新兴资产阶级不断发展壮大的历史潮流是背道而驰的。其后经洛克和卢梭等人的大力倡导,主权的所有者从君主转变为人民,从此之后,主权在民的学说逐渐成熟,国家主权的理论发展至此终于修成正果。这一过程是民主主义的胜利,民主主义主要是对内而言的,它解决了国家权力的来源问题,人民的同意为国家权力的产生与运作提供了合法性。但这里仍然存在一个困难,即如何界定人民,哪些人属于人民,哪些人不属于人民,这就是涉及主权的第二个问题。

       关于第二个问题。如何界定主权者的范围是一个非常基本的问题,只有共同体内部的人,才会被界定为人民并享有种种公民权利,共同体外部的人是不会被界定为人民的。显然,这一看似简单的对边界的划分是无法依靠民主主义解决的,因为民主在行使之前首先必须要确定自己的边界,这就又回到了问题的起点。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是通过民族主义完成的。民族主义通过对共同的历史、语言、种族、地域、风俗习惯等的强调,赋予人们明确的身份认同,这种身份认同落实在现实中就产生了边界效应,即产生了“我们”、“我们的”与“你们”、“你们的”的不同,有了边界之后才谈得上民主的运作。当然,这种边界固化为明确政治边界还需要经历一个复杂的过程。所以,在现代国家产生的过程中,民族主义起到了对外确定疆界的重要作用,同时也能够有效地凝聚内部力量。由此,根据主权的逻辑,我们可以看出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具有内在的相关性,即民主主义催生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则为民主的实施确定疆界范围,在实际的政治运作中它们必然相互影响对方,二者之间关系的发展必然对现代国家建设产生根本性影响。

       二、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基本关系

       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都内在地蕴含于主权的逻辑之中,二者不是各自独立没有交集的发展,而是相互交织在一起,彼此塑造和改变着对方,并在这种相互关系中深刻地塑造着主权的性质和现代国家建设的形态。

       毋庸置疑,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二者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可以表现出完全不同的关系。已有许多学者基于不同的经验,指出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存在严重的冲突,二者难以兼容;也有许多学者从其他的经验出发,认为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的关系非常密切,二者可以完美地兼容在一起①。这些研究多是从一时一国或数国的经验中得出结论,并不具有普遍性。有些比较深入的研究往往是在研究民主主义或民族主义时兼及另一方,令人感觉到对于二者关系的论述并不深入透彻。笔者并不试图对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关系进行全面概括,因为这远远超出了一篇简短的论文所能论述清楚的范围。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都是现代事物,都是随现代国家的出现而产生的,因此从现代国家生成与建设的角度所进行的研究便具有缘起性的重要意义,笔者所要做的正是从这一角度出发,考察二者的基本关系,并探究其对现代国家建设的影响。

       总体而言,在现代国家生成与建设的过程中,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关系表现为两个基本方面:一是二者有相互兼容、相互促进的一面,民主主义催生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又推动民主主义,二者相互交错融合,共同推动着国家建设向好的方面发展;二是二者存在相互矛盾、相互冲突的一面,彼此难以兼容对方,往往出现民族主义压制民主主义的情况,影响现代国家的正常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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