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图像、视觉文化与历史 本文意在探讨历史叙事中的图像使用,而海德格尔关于“图像”与“现代之本质”的预言式论断——《世界图像的时代》值得关注: 倘我们沉思现代,我们就是在追问世界图像。通过与中世纪的和古代的世界图像相区别,我们描绘出现代的世界图像。但是为什么在阐释一个历史性的时代之际,我们要来追问世界图像呢?莫非历史的每个时代都有它的世界图像,并且是这样,即每个时代都尽力谋求它的世界图像呢?或者,世界图像的追问就是现代的表象方式,并且仅仅是现代的表象方式吗……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世界图像并非从一个以前的中世纪的世界图像演变为一个现代的世界图像;毋宁说,根本上世界成为图像,这样一回事情标志着现代之本质。①对海德格尔而言,世界图像“这一名称并不局限于宇宙、自然。历史也属于世界”②。换言之,世界图像与对历史沉思之关系,其核心重点在于“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同时“并且仅仅是现代的表象方式”。而这一种把握世界的方式,用本文所关心的视角语言而言,亦即这一种可能的理解(世界)历史之认知模式,是现代之所以是现代的决定性“本质”。 那么,以图像来把握世界对理解世界是一种何等特色的认知景况? 说到图像一词,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关于某物的画像。据此,世界图像大约就是关于存有者整体的一幅画像了。但实际上,世界图像的意思要多得多。我们用世界图像一词意指世界本身,即存在者整体,恰如它对我们来说是决定性的约束性的那样。图像在这里并不是指某个摹本,而是指我们在“我们对某物了如指掌”这个习语中可以听出的东西。这个习语要说的是:事情本身就像它为我们所了解的情形那样站立在我们面前。“去了解某物”意味着:把存在者本身如其所处情形那样摆在自身面前来,并持久地在自身面前具有如此这般被摆置的存有者。但是,对于图像的本质,我们还没有个决定性的规定。“我们对某事了如指掌”不仅意味着存有者根本上被摆到我们面前,还意味着存有者——在所有它所包含和它之中并存的一切东西中——作为一个系统站立在我们面前。③因之,对于海德格尔所言:“倘我们沉思现代,我们就是在追问世界图像”,就可被解译为:沉思现代,就是以“对某事了如指掌”的方式来思考。但所谓对某事了如指掌,并不是指图像是外在经验世界的直接指涉符号,亦即“图像在这里并不是指某个摹本”,换言之,图像符号并不是以“相似性”的认知概念被使用来当作一种认知、理解或沉思的媒材(媒介材料)。相反的,图像是一种媒介符号,亦即一种媒材,依海德格尔的观念而言,使用这种媒材“去了解某物”,是指挂戴着一种“对某事了如指掌”的认知态度来理解世界,但这种了如指掌态度是这样一种理解视角:“不仅意味着存有者根本上被摆到我们面前,还意味着存有者——在所有它所包含和它之中并存的一切东西中——作为一个系统站立在我们面前。”换言之,透过图像媒材而所要去被认识、理解的标的,是“一个系统”。用一种简单的说法,图像媒材应该指涉直观经验表征之外具有更丰富意义的内容,亦即图像媒材是以一种“表征模式/再现模式”的认知思维架构来被使用。 至此,我们可以回答开头引述的海德格尔提问:“或者,世界图像的追问就是现代的表像方式,并且仅仅是现代的表象方式吗?”是的,如果对图像的理解思维架构是以表征/再现模式来定位,而不是以一般常识概念中的“相似性模式”/“摹本”来定位使用图像媒材的理解模式,那么我们就更能清楚地理解海德格尔对自己提问的解答:“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然而,对本文而言,一个更重要追问是:为何以表征/再现模式的图像解读方式来理解世界,“这样一回事情标志着现代之本质”。表征/再现模式的图像解读模式具有什么样的特色?就海德格尔而言,这具有“现代性”的解释作用。 海德格尔说道:“对于现代之本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两大进程——亦即世界成为图像和人成为主体——的相互交叉。”④亦即以表征/再现/表象模式的图像解读模式来理解世界和人成为主体是种一体两面的关系,“世界之成为图像,与人在存有者范围内成为主体是同一个过程”⑤。这要如何来理解呢?对海德尔格而言,理解的重心在于什么是表征/再现/表象?那就是“摆置到自身面前和向着自身而来的摆置”⑥。对图像而言,这是指对图像内容进行“摆置到自身面前和向着自身而来的摆置”,“摆置”意味着图像的内容不再被重视为是否是对外在经验世界对象的逼真摹本,换言之相似性概念不再成为内容形构的主导性考虑。相反如何“摆置”成为内容如何组构的思考主线,亦即表征/再现/表象是形构内容的主导视角。此刻,我们要再对前引“追问世界图像”进行更细致的分析。 “追问世界图像”,是指“我们对某物了如指掌”般的认知态度“去了解某物”,即“把存在者本身如其所处情形那样摆在自身面前来,并持久地在自身面前具有如此这般被摆置的存有者”。这种了解有两种特色:(一)“存在者如其所处情形那样”,(二)“如此这般被摆置”。但所谓的“存在者如其所处情形那样”的“如其所处”,并不是以相似性/摹本式的概念来决定是否为“如其所处”,而是指“为我们所了解的情形那样站立在我们面前”。换言之,“为我们所了解”意指为创作者/接受者的主体性视角决定了什么是世界的“如其所处”。正是从人的主体性视角出发,“摆置”才能扮演图像内容形构过程重要的角色,也因之表征/再现/表象模式才能成为图像创作/接受的主导性理解视角。正是从人的主体性的视角出发,那么创作者/接受者的思维态度、认知架构或者说——请原谅作者在词穷状况下所选用这一充满争议的术语——意识形态,就必然对如何摆置具有影响力,因之被摆置而形就的图像就必然的沾染上了某种从主体意识形态出发的“系统性”。这正是前引海德格尔对于他所提出的图像式理解所下的“决定性规定”:“‘我们对某事了如指掌’不仅意味着存有者根本上被摆到我们面前,还意味着存有者——在所有它所包含和它之中并存的一切东西中——作为一个系统站立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