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马克思主义文论的一个焦点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冯宪光,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原文出处:
外国文学

内容提要:

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译介和研究在国内文学理论研究中尚属未开拓的领域。关于世界文学的研究和辩论是后马克思主义文论的一个焦点问题。卡萨诺瓦的《文学作为一个世界》集中论述了她的世界文学观,从中可以看到后马克思主义文论的一些显著特色。这种理论突显了后现代思想改变现代思想重视的时间维度,在空间维度上展开理论思考的特色,同时它回到马克思的世界文学话题,表明后马克思主义文论在面对当下文学问题,整合当代思想资源时,十分注意与经典马克思主义保持一种实际联系。卡萨诺瓦的理论对中国当代文学和文论建设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4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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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529(2014)01-0113-07

       国内关于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译介和研究主要在哲学、政治学领域展开,在文学理论研究中尚属未开拓的领域。2011年年底,人民出版社推出了张永清、马元龙主编的《后马克思主义读本》两册。一册是“理论批评”,泛论当代文化、政治的核心问题,展现后马克思主义作为“理论之后”时代的一种“理论”风采。另一册为“文学批评”,围绕“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视域中的世界文学争论”与“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阅读实践”两个主题,选编了十九篇第一次以中文翻译问世的文章。这是后马克思主义文论在中国译介的重要读本,也是选编者对后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的重要贡献。这几乎可以作为在国内开拓后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的一个新的开端。

       后马克思主义一语,有许多歧义。而现今无论国内外都以拉克劳(Ernesto Laclau)和墨菲(Chantal Mouffe)作为后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也基本上以他们关于后马克思主义的论断作为对后马克思主义的一种界说。他们在1985年出版的《领导权与社会主义的策略》(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中提出,“现在我们正处于后马克思主义领域,不再可能去主张马克思主义阐述的主体性和阶级概念,也不可能继续那种关于资本主义发展历史过程的幻象,当然也不能再继续没有对抗的共产主义透明社会这个概念,如果本书的认识主题是后马克思主义的(post-Marxist)的,它显然也是后马克思主义的(post-Marxist)。”(2003:4)据翻译者介绍,拉克劳、墨菲与中译者通信说,这句话的英文斜体字(中文用黑体字)强调的是,如果本书一方面是后马克思主义的(post-Marxist),另一方面,它确实仍然把马克思主义(Marxist)作为出发点。拉克劳等人的后马克思主义与我们过去介绍过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不同,它认为,在当下不可能继续只用阶级、阶级斗争的思路去认识晚期资本主义,不可能用人本主义的主体性思想批判资本主义,但是仍然要用诸如女性、有色人种等边缘人口的抵抗主义、生态环境保护主义等激进、自由和多元的民主斗争形式,开展反对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运动。国内外许多研究者认为,这种后马克思主义根本否定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性论断,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论断视为本质主义,这是后现代主义的一种理论,不是马克思主义。这种观点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后现代主义正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表征,它反映了晚期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和社会心理,后马克思主义在吸收后现代主义文化时,并没有断然抛弃马克思思想的出发点,这与一些曾经信奉马克思主义而后来又明确地抛弃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主义理论家不同,不能简单地把后马克思主义完全纳入西方后现代主义,视为资本主义文化。后现代社会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这个时代特色使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形态与马克思在世时的资本主义形态有很大区别。立足于西方的国外马克思主义可以有一种切合当代资本主义的理论形态,正如中国自身在实践中认识到社会主义有初级阶段,以后可能还有高级形态等,目前根据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现实,建构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的每一次重要发展阶段都是对当时资本主义社会变化发展特色的捕捉,研究新情况,发现新问题,提出新观点。后马克思主义是否是马克思主义的争论,可能还会持续。对于这个问题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不必匆匆定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应该而且可以具体地研究后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在当代有价值的观点。后马克思主义也有自身的文学理论思想,后马克思主义文论也具有与以前的马克思主义文论不同的思路、问题和视域。对于后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学者不能不做认真研究。

       张永清、马元龙主编的《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一书,集中译介了后马克思主义文论关于世界文学的争论文章,这是后马克思主义文论的一个焦点问题。后马有一个特点,就是始终关注现实问题而不空谈理论,而且确实是以马克思的思想作为出发点来讨论现实问题。关于世界文学的论题即是一个例子。

       在西方文学史上首先提出“世界文学”概念的是19世纪的歌德。1827年歌德在谈到他正在读法文译本的中国清代小说《好逑传》时说,“中国人有成千上万这类作品,而且在我们的远祖还生活在野森林的时代就有这类作品了。”“我愈来愈深信,诗是人类的共同财产。”“我们德国人如果不跳开周围环境的小圈子朝外面看一看,我们就会陷入上面说的那种学究气的昏头昏脑。所以我喜欢环视四周的外国民族情况,我也劝每个人都这么办,民族文学在现代算不了很大的一回事,世界文学(Weltliteratur)的时代已快来临了。现在每个人都应该出力促使它早日来临。不过我们一方面这样重视外国文学,另一方面也不应拘守某一种特殊的文学,奉它为模范。”(1978:113)二十年后,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又提出“世界文学”的概念:“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2009:35)

       无论是歌德的、还是《共产党宣言》的世界文学的概念和问题,从19世纪以来都没有成为文学理论家专门研究的问题。在20世纪后期,随着通讯技术的发展,全世界范围的信息交流变得快捷、简单,1960年加拿大传媒理论家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在《交往的探索》中提出了地球村(global village)的概念。麦克卢汉关于传媒改变世界结构关系的地球村说法,受到社会学家的普遍重视,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形成全球化(globolization)的社会理论。此后,关于世界范围的文学问题的研究和思考往往冠之以“全球化”概念,而成为文学全球化问题,一时文学的全球化与本土化关系成为文学理论研究的一个热点。在20世纪行将结束之时,后马克思主义文论家帕斯卡尔·卡萨诺瓦(Pascale Casanova)出版了《文学的世界共和国》(The World Republic of Letters)一书,在左翼文学理论领域引起强烈反响。卡萨诺瓦竭力回避或破除文学全球化这个命题,意在表明,所谓文学全球化的概念将全球文学置于一种一体化、同质化的状态中,全球化强调世界文学在文学流通、出版发行中各个国家文学市场壁垒的消解,强势出版国家、地区和集团统一全球文学传播、交流的趋势不可阻挡,如果只从全球化角度认识当下全球文学格局,则有巩固和扩大西方文学霸权主义,维护世界文学的不平等格局之嫌。然而,文学的世界性又确实是这个世界文学存在的现实问题。所以,她要回到歌德和马克思的世界文学概念上,重新提出世界文学问题。文学全球化问题是中心地区文学向边缘地区传播、流动、影响,引起边缘地区本土文学的变化,突出的是中心对边缘的占领和征服。而卡萨诺瓦拒绝用文学全球化概念来描述当下全球文学的格局,转而研究目前无论是文学创作或是阅读都离不开的一种世界文学的观念,这种世界文学的概念不是政治、经济主宰、统辖的一种文学运行结构,而是文学自身存在和发展的世界空间。世界文学这个观念的焦点问题不是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关系问题,而是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问题。这个问题不仅是歌德的超越民族边界的一种世界文学形成,扩展各民族间文学的广泛对话的殷切期望,而且是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时代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关系的深刻认识。卡萨诺瓦拒斥文学全球化观念,回到《共产党宣言》来认识、描述当代世界文学现状,重新提出世界文学问题,表明了后马克思主义文论在研究当代文学新格局时,不落入当代资本主义文化窠臼,坚持回到马克思的出发点,这对于当代国外左翼文学理论以及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建树,都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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