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威的质疑看柏拉图《理想国》中的几个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宛(1981- ),女,天津蓟县人,河北大学教育学院讲师,教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外国教育史;张丽,河北大学管理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原文出处:
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杜威曾对《理想国》中静态城邦图景的设计、城邦与公民的关系及城邦中不容变更的一些问题提出过几点质疑。倘若对柏拉图生活时代的特征、流行的历史观以及柏拉图构建“理想国”的基础——“理念论”有所把握,并能从和谐与对立并存、正义与幸福相关联的角度去认识理想城邦与公民的关系,能看到作为“理念之物”的音乐在理想城邦形成中的重要作用,则杜威的疑惑可一一解开。从而有助于更加客观公正地理解《理想国》中所蕴含的治国理念与教育思想。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4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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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13)06—0108—04

      现代美国教育家杜威在其著作《民主主义与教育》中曾对柏拉图《理想国》中反映的治国与教育思想提出质疑。首先,在杜威看来,柏拉图笔下的“理想国”完全是一幅静止的城邦图景,杜绝改变成为维持“理想”的要务。杜威认为,“虽然柏拉图的教育哲学是革命的,但它仍然受他的静止的理想所束缚。……虽然他想根本改变当时的社会状况,他的目的却是建立一个不容变革的国家”[1]101。这无疑使抱持进步主义信念的杜威感到困惑。其次,杜威对于柏拉图将公民依据他们原本的能力分成“有限而鲜明”的阶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柏拉图尚缺乏对个人的独特性与个性的认识,因而“没有认识到个人和社会群体的活动的无限的多元性。因此,他的观点就局限于几种天赋能力和社会安排”[1]98,结果只能是将个人与个性置于社会安排的从属地位。再次,令杜威感到费解的是,即便在理想国中“生活的最终目的是固定的”,并要根据这一目的来组织并管理国家,可为什么即使是对于城邦中音乐曲调这样“很小的细节”都要进行严格的监管呢?这些疑惑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杜威对柏拉图教育思想的正确理解。

      倘若对柏拉图生活时代的特征、流行的历史观以及柏拉图构建“理想国”的基础——“理念论”有所把握,并能从和谐与对立并存、正义与幸福相关联的角度去认识理想城邦与公民的关系,能看到作为“理念之物”的音乐在理想城邦形成中的重要作用,则杜威的疑惑可一一解开。从而有助于更加客观公正地理解《理想国》中所蕴含的治国理念与教育思想。

      一、静态城邦图景的由来

      杜威发现,在“理想国”中“真正的现实是不可改变的”[1]10“变革”被视为“非法动荡的证明”,在那里“生活的最终目的是固定的”[1]101。这令持有进步主义信念的杜威感到不解。想要探究这幅静态城邦图景的由来,就需认识柏拉图生活时代的特征、倒退与循环史观及“理念论”在当时的重要影响。

      1.时代的特征。要理解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对于城邦蓝图的静态设计,首先需了解他所生活的时代之特征。正如柯林武德在《历史的观念》中所谈到的:“希腊人对永恒的追求是极其热烈的追求,正因为希腊人本身对于非永恒具有一种非凡的鲜明感受。他们生活在一个历史以特别的速度运动着的时代里,生活在一个地震和侵蚀以在其他地方罕见的暴力改变着大地面貌的国度里。他们看到的整个自然就是一场不断变化的场面,而人类生活又比任何其他事物都变化得更为激烈。”[2]53柏拉图生活的年代,正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后的动荡时期,战争激化了雅典城邦乃至整个希腊奴隶制内部的矛盾,使希腊在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因社会的两极分化、频繁的党派斗争、政权更迭和城邦间的对抗而呈现乱世景况。战争使得全希腊的政治秩序、精神生活与道德价值陷入极大的混乱与危机中。正因深刻体会着这些危机,又亲历了恩师苏格拉底被雅典重建的民主政体判处死刑的事实,柏拉图必然渴望建立一种理想的政治秩序,并护卫它,使它在各种剧变的动荡中保持恒久。

      2.倒退与循环史观。在杜威看来,柏拉图哲学是存在缺陷的,他认为“柏拉图哲学的失败,……就是他不信任教育的逐步改进能造成更好的社会,然后这种更好的社会又能改进教育,如此循环进步以至无穷”[1]101。

      而在这里,杜威无疑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古代与现代历史观的差异十分明显。如果说身处20世纪的杜威服中的世界是“进步”的,那么,生活在古希腊时代的柏拉图的世界恰恰是“循环倒退”的。就西方史学而言,进步史观是在近代以后才逐渐发展并颇为昌盛的,而在这以前循环观、倒退观占据着主导地位,古希腊、罗马时代就是如此①。古希腊人赫西俄德即是倒退史观的典型代表。他认为,截至他生活的时代,人类历史经历了五个时期——“黄金时代”“白银时代”“紫铜时代”“英雄时代”“黑铁时代”,认为历史是一个逐渐衰微、堕落的过程,从“无忧无虑、尽享天年”[3]70的黄金时代退行至“日间辛苦劳作,夜间受尽侵害”的黑铁时代。在他以后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以至亚里士多德都承袭了历史退化的观念,并辅以循环观,勾画历史的演变。“如果可以承认存在某种相对的进步,那么希腊哲学家所持有的普遍观点则是:他们生活的时代必然是退步和衰落的——其必然性在于这一阶段是由宇宙的本质预先设定的”[4]46。这种悲观和退化的历史观,称得上是古希腊历史观的一大特征。

      3.“理念论”的阐释。柏拉图是在他“理念论”的基础上描画“理想国”的蓝图的。从理念论出发,柏拉图将世界划分为可见世界与可知世界,可见世界是流变的,可知世界则是永恒不变的理念的世界。作为精神实体的“理念”是柏拉图构建理想国的基石,这座理想城邦中公正和谐、秩序井然的政治生活,正是源自“善”的理念的指引。在柏拉图看来,“善”是万物的本源,是神布置一切时所根据的原则,是一切事物的原因,也是一切事物追求的目的[5]242。“至善”是最高的理念,在这一终极目标的引导下,理想国实现着正义的分工,人们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城邦仿佛一个巨人,具有理性、激情和欲望组成的灵魂,与此三层次对应的便是以智慧、勇敢和节制为特征的三个阶层——哲学王、军人和农工商阶层。各阶层间分工明确,互不僭越,体现着“正义”的要求。其中,哲学王是理性与智慧的代表,是与“善”的理念最为接近的人,自然成为理想国的统治者。依据柏拉图的布划,既然“理想国”已是城邦中的至善,它还能向何处去呢?这无疑也是柏拉图力求保持其“静止”,杜绝其变化的缘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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