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理论是教育学的构成与实体,其生命强度与走势走向如何事关教育学的生死存亡。但在当前,随着教育实践者“反理论倾向”的露头,教育学无用论甚嚣尘上,教育理论的生存空间受到空前挤压,教育理论的生存危机接连浮现。就当代我国教育理论的发展态势来看,它似乎每况愈下,正悄然走上一条“下坡路”。尤其是在日趋强势的教育实践面前,这种萎缩、退化势头越发明显,令人担忧。 一、教育理论的三重退化 教育理论的退化绝非一种主观臆断,而是基于充分理据的理性判断。当代教育理论走弱的表现是多方面的,无论是从形态、逻辑上,还是从功能上来看,其退化之势历历可见。 (一)形态的退化 在诞生之初,教育理论一直属于教育实践者的“稀缺知识资源”——未来教师接受师范教育的目的是为了用教育理论来武装自己,是为了用理论来过滤自己的粗陋教育经验,增强自己对教育实践的理性掌控力。由此,教育理论成了权威教育论断的集成,被擢升为不容随意篡改的人间至理,教育理论的拥有者——教师教育者在教育实践阵营中被赋予了“教育实践专家”的身份。用教育实践中抽取、结晶出来的教育卓见与高深理论为教育实践立法成了教师教育者的特权,教育理论与教育实践之间互为“指导——被指导”、“指令——听命”的关系。与之同时,教育理论的俱乐部——教育学成为理论主宰的教育学,即理论教育学,教育与人类教育生活世界间的哲学关联、概念链条、价值论辩成了教育学的主要问题域。许多教育学者异口同声:与教育实践间保持“必要张力”与适度间距是教育理论的存在方式,是其尊贵身份的象征,是预防教育学世俗化的一道屏障,反之,让教育学俯身实践、面朝黄土,围绕教育实践来旋转,无疑是对其身份的一种渎贬。 不幸的是,随着教育实践者主体意识的觉醒,效率本位取向的现代性教育思潮的冲击,①理论教育学的尊贵地位受到威胁。在这种境遇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我国教育实践领域迅速确立,走进教育实践、服务教育实践、扎根教育实践作为一种新教育认识论出场,这就导致了教育理论的第一次“退化”——实践教育学应运而生,顺势取代了理论教育学,成为教育工作者的新宠。有学者自信地认为:“实践或生活自身是自足的,在理论活动介入之先,实践或生活中的人对于自身活动便有一种‘知’或‘领会’,且构成理论活动的基础。”②在实践教育学视野中,教育理论的独尊身份是可疑的,其合法性有待教育实践去确认,需要接受教师的认可,而教育实践却具有自主性、自明性、自足性,其背后的延伸逻辑与潜流走势(即布迪厄所言的“实践感”)决定着教育理论的走向与命运,这种实践之“势”绝不属于教育理论、教育专家的可掌控之列。“实践的完整性并不依赖于理论,”③因为教育实践具有本然的整体性、具体性与有机性——一个教育案例、一个教育故事完全可能构成一部“微观教育学”,为教育实践贡献一套基于“临床知识”的“教学技术”④理应是教育学的职责。加之,教育实践在践行教育理论中总会出现一些“意外”,遭遇一连串教育学者难以预期的“惊异”与难题。在这种情况下,教育实践者自然会“撇开现成规则、事实、理论和草案,对其在行动中的知识进行反映”,创造自己的“教育学”,甚至借此“模塑专家体系”⑤。可见,教育实践具有难以驯服、难以序化的特点,教育理论的射程非常有限。教育学的命运是由教育实践的需要决定的而非其他。遵循教育实践的内在衍生图式,呈现、转达教育实践内生的教育学才是教育学者的使命。 在当前,教育世界对教育理论的挑战远未由此而终结,教育实践的建构者与实施者——一线教师在教育理论界频频现身,大有向教育理论研究者核心圈层进发的势头,他们要用自己的经验教育学来把控教育理论的走向。客观地讲,教育实践不是一部自带发条、自在运转的机器,教师才是教育实践旋钮的把控者,在教育实践中教师是最为能动的一个主体。与其说是教育实践自身具备自主的品格,倒不如说是教师的实践性知识、实用理论、实践智慧、个体性经验、实践意识、教育学理解等赋予了它主体性特征。因此,最有用的教育学不是实践教育学,而是“教师教育学”,是教师在教育实践中秉持的“教育学”,任何先进、科学的教育理论都只有转化为教师的“教育学”才可能展示出其存在意义。“实践者看待问题时,不再视其为普遍理论的复制而是视其为特定的、个人的事例”。⑥在此意义上,理论教育学是虚构性的,实践教育学是技术性的,只有教师教育学才是一种脚踏实地、真实运转的教育学样态。教师不止是教育理论的消费者,更是教育理论的生产者,他们在教育实践中所需要的教育技艺是“无法被教会的,而必须通过个人去发现和获得”⑦。在此情况下,教育理论研究只有“基于教师的立场”⑧考虑教育问题时才可能为教育实践者提供最有力的认识援助与智慧支持。 从理论教育学到实践教育学,再到教师教育学,构成了教育理论形态退化的三个台阶,勾画出了教育学沦落的大致轨迹。 (二)逻辑的退化 逻辑是教育研究、教育行动赖以展开的幕后原因与思维线路,是左右教育工作者行动的一般认识路径与内隐理路。对教育学而言,目前该逻辑正走在“理论逻辑——实践逻辑——情景逻辑”的退化行程中,教育理论逻辑节节败退,难敌来自教育实践的反击和责难。 在布迪厄的实践观诞生之前,教育理论研究走在了理论逻辑的主道上,其基本特征是:以形式逻辑为支撑,依靠基本教育概念链接、相关学科理论推演、教育经验提纯的方式来生产出体系化的教育理论,以此来保证教育观念系统的相对封闭性与实践超脱性。就本意来看,“理论”活动是一种置身教育生活世界之外的观看、欣赏与审视,是把实践“脱出”其自在衍生轨迹的一种努力,它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闲暇之思”的传统,展示着“人独自面对真理”⑨的自由本性。理论逻辑的一般思维范式——“规律揭示”的基本模式是:过滤掉教育情境中的那些不确定的情绪、情感、情节,试图寻求普适的教育行动规则与技术,打破教育活动的自然节律,使教育实践归顺于教育理论系统的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