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在当今中国的教育乃至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研究者的“历史意识”、“历史感”日益为人们所重视、所强调。而“培养学生的历史意识”,也成了新一轮课程改革中历史教育的重要目标。细听相关谈论发现:谈论者往往把“历史意识”当做未经反思的自明前提,在未明了何为“历史意识”的情况下,就提出了一系了“丰富、提高、增强历史意识”的行动方案。但是,作为自明前提的那个“历史意识”,又常常晦暗不明,让人疑窦丛生。 较早提出“教育研究的历史意识”问题的是何齐宗。他指出:“教育科学是人类科学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它的发展要求教育工作者具有强烈的历史意识。教育科学历史意识的实质,就是通过研究教育科学发展的历史,认识教育科学发展历史的一般进程和基本规律。”[1]这实际上是把“教育研究的历史意识”看做对于教育学史的认识。 其后,郭元祥以“历史—逻辑”的二元区分为前提,演绎出“教育历史—教育逻辑”的范畴,进而又演绎出教育研究的“历史意识—逻辑意识”,而其问题意识则在于对历史与逻辑、观点与材料相割裂的实践反思:“在处理教育的逻辑与历史的关系时,教育研究中存在着种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有的缺乏历史意识,教育历史消失了;有的只是把教育的历史作为论证的辅助材料或证据,历史仅仅作为‘事实’用来作证;有的只是把教育的历史作为一种‘金矿’开采,一味挖掘教育历史材料,忽视教育历史的逻辑必然性……这一问题的核心是历史意识与逻辑意识的问题。”[2]尽管上述论述存在诸多逻辑含混之处,但大致可以断定,作者所谓的“历史意识”,是研究者“对于教育发展的历史事实、历史过程和历史规律的完整把握”[3]。说到底,二人都把“历史意识”看做对于历史的认识或知识。只不过何文强调的是教育学史知识,郭文强调的是教育史知识。 王炳照教授曾以他在2008年为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生所做课程讲座为基础,撰写了《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历史意识》一文。论题虽以“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为前缀,但通观全文,作者显然是以一位教育学者的眼光来观照历史意识问题的。“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论研究要求研究者在研究中具有历史意识:既要了解研究对象的发展历史,也要了解研究成果的积累历史。另一方面,历史研究也需要方法论等的理论指导,提升研究的水平与理论的层次。”[4]如果把这个看法推演到教育研究上,那便意味着:教育研究的历史意识,就是对于教育史、教育学史和历史研究方法论等知识的自觉把握。 与前两篇论文相比,王炳照教授对于“历史意识”的理解更为全面、清晰而系统。但这些论说的共同特点在于:“历史意识”是在与“现代意识”的对应中被理解的,“历史意识”即“过去意识”,缺乏“历史意识”意味着只有“现代意识”(或“当代意识”)而没有(或缺乏)“过去意识”;而“过去意识”又是在“知识—规律”论基础上被定义的,在很大程度上被理解为“关于过去的知识”,于是,“历史意识”的贫乏也便意味着历史知识的匮乏,尽管这种知识可能涵盖“历史事实—历史过程—历史规律”等多个层面。 那么,我们能否把“历史意识”等同于“过去意识”,或者说,在“历史意识”中,过去、现在和未来具有何种内在关联;我们是否能把“历史意识”仅仅归结为历史知识,或者说,历史知识与历史意识到底具有何种关联。如果对上述问题可能作出不同的回答,那么,它们对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历史意识的养成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就是我们在此所要探究的问题。 二、历史意识中时间的意义:过去、现在与未来 把历史、历史研究分别定义为过去发生的事和对于过去的研究(叙述过去的文本),确实代表了人们对该问题的一种常识化理解。很明显,这种看法基于人们对时间的习惯性划分。在这里,作为历史活动主体的人,通过把自己的当下状态静止化、对象化,以确立一个向后回溯和向前眺望的稳固支点。可这个支点不是一个有着确定广延的具体物理空间,它倒更像是几何学中那个抽象的“点”:可以用来理解、定义线段、面积和体积,从而定义和理解现实存在物的几何特性,它自己则是一个不占有任何物理空间(没有长度、没有大小)的思想抽象物或观念性存在。因此,作为当下状态的“现在”概念,是没有时间跨度的,它就是以现在进行时的形式,表征出的那个正在活动着、思考着的主体自身。说得更加明白些:真正的“现在”概念不过是主体存在的时间隐喻。 一旦我们把“现在”静止化,将其确立为反思的对象,这个“现在”便拥有了一定的时间跨度,它因此也成了“过去”。这样,即使在反思着的自觉意识层面,“现在”与“过去”也没有固定界限,而是相互定义、相互生成的。于是,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追问:常识意义上作为历史研究对象的“过去”,究竟是指1秒钟前、昨天、10年前还是100年前……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追问:常识意义上作为现实研究对象的“现在”,究竟是指最近1秒钟内、一天内、10年内还是100年内……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即如何定义“过去”,就意味着如何定义“现在”,反之亦然。这表明,即便在反思着的自觉意识层面,所谓“历史意识”也不能简单地等同于“过去意识”,而是主体对于过去与现在关系的整体把握。更何况,作为主体存在之时间隐喻的真正的“现在”,并不是被固化在反思之中对象化了的“现在”,而是那个处在不断流变之中,领会并反思着的主体活动和主体意识自身。因此,不是“我思故我在”,而是“我在故我思”。这个“现在”之所以没有时间跨度,一方面,意味着它超越于一切具体时间段之上,我们不能用任何具体的时间段来割裂它、定义它;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它存在于一切时间段之中,一切时间都被吸纳到了历史活动主体的自我意识之中。